江大寶躲在房屋裡,視線透過窗紙看向外頭,望著鄰家男丁被陸續抓走充軍,心中慶幸就越加高漲。
人高馬大的兵卒騎著馬遊走在街巷上,隨手一指,兵卒便蜂擁上去,連拖帶拽,一連串帶走,想要反抗或者逃跑的人都用鎖鏈扣押,在有異動,就是拳打腳踢了。
上層朝廷的旨意與命令可能是溫和的,然落實到執行人的手中,或許就不會那麼溫柔。
軍卒們邊打便說了點什麼,這些人從起初的抗拒在到沉默,僅僅是幾個呼吸的時間就發生翻天覆地變化。
江大寶嘖嘖發笑,他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婆娘,得意道:“瞧見沒有,若是當初沒跟蘇縣令打拚,今日被抓走的就是我了!”
婦人心有餘悸的跟著望了屋外一眼,臉上也滿是饑慶幸的表情,嘴上沒答話轉頭去了兒子房間,沒過一會就傳來說教聲。
江大寶收起目光不在去看,朝廷征兵,有蘇尚給撐腰,跟自己就沒有什麼關係了,轉過身去,也進了兒子的小屋。
自從生活平靜以後,拿著蘇尚給的賞賜,江大寶如今已經是個富戶,置辦了一些田產過上了殷實的日子,但以前的生活習慣保留下來,除了置辦嶄新的衣裳,住宅吃食以外,最多的花銷則是用在兒子讀書這件事上。
不過,也正因如此染上了一個很不好的臭毛病。
寬敞的房間中,學著文人墨客的布置,瓷器,書畫,風雅古舊的屏風與陳設,讓一個小孩的房間顯得不倫不類。
而一個八九歲的小孩,正穿著合身的長衫,手裡拿著一把木劍上躥下跳,毫無章法的揮來揮去,不管撂在桌案上的筆墨,在房間裡嗚嗚渣渣自娛自樂起來。
等到娘親進來指責,他便據理力爭,頭頭是道,高呼說堅持要做一位劫富濟貧的江湖大俠。
婦人的態度並不強勢,兒子沒有絲毫退讓,說著說著婦人又傷心起來,等江大寶進去時,兒子立馬就停下了動作,相比與娘親,他更害怕父親。
“韓先生交代的課業你做了沒,整天沒個正形,還當大俠,當大俠能吃上飯?給我好好跟韓先生念書,下次再讓我看到你玩這東西...”
江大寶指了指兒子手裡足以能夠以假亂真的木劍,喝道:“下次在玩這種東西,手給你打斷!”
兒子低著頭不敢吱聲,可等到父親說了那麼過分的話,他抬頭不高興的喊道:“我才不要讀書,讀書的人那麼多,也不見有用處,爹爹你賺的這些錢又不是靠讀書得來的,還不是靠武功,我就要練武,以後當大俠,高來高去,還怕吃不上飯!?”
江大寶聞言目眥欲裂,怒火攻心,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在兒子臉上,上陣殺過人的手勁就是不一樣,打得小孩子原地呼啦轉了一圈,直冒金星,手裡的木劍也都飛了出去。
婦人驚呼一聲,趕緊上前抱住兒子查看他的麵頰,很快,紅腫起來,她眼中滿是責怪的看向江大寶,“說話就說話,你打兒子乾什麼!”
江大寶指著母子兒子,氣不打一起出來,家裡老人聽聞動靜,也連忙從偏房進來,見到這一幕以後,也都心痛的過來把江大寶隔開,生怕他再打孩子。
“婦人之仁!”
江大寶隻感心力憔悴,罵了這一句之後,他恨鐵不成鋼的說:“你是我兒子,我是你爹,難道我會害你?真以為讀書沒用?你看外邊,韓先生讀書人出身,寫的那本三國演義,整個南州有多少人認識他!再看蘇縣令,她家裡本來就是有錢人,還不是要讀書,考進了朝廷,你看看那些不讀書的,你爹我,還有那個祝家的公子,你吳保叔叔,我們在做什麼?還不是給蘇縣令賣命,知道什麼是賣命嗎?”
江大寶說著說著就感到疲憊坐下來,前兩年跟隨蘇尚殺人,落下一堆傷勢,哪怕痊愈也有不少病根,身體各處絞痛,他語氣慢慢緩和了,視線再次看向窗戶外邊。
“讀了書,就是彆人給你賣命,而不是你給彆人賣命,連做事都不用臟自己的手,你能懂嗎?外邊正在四處抓人,像你這種,學了武,到時候抓去打仗,麵對成百上千上萬人,你就算想跑都跑不了,好好讀書,當了官才有出路啊...”
麵對陸續下來的征令,遠在中州的相公肯定知道,為何沒告訴她,蘇尚想著,理應是無法改變的事情了。
難道她還能叫全城的百姓躲起來不成,她站在縣衙大門外,看著成排成排的百姓從她身邊被軍卒扣押著走過,無助與哀求的眼神,讓午夜熟睡之中的她猛然睜開了眼睛。
“呼呼...”
蘇尚大口呼吸,木然又哀傷的盯著簾帳內中央的花簇,雨已經停了,屋外清冷的月光漫過紙窗落在屋裡。
她緩緩起身,隨手取了件掛在架上的素衣遮住胴體,推開房門出去,初春夜裡清寒,冷風迎麵,她聽著極致安靜的微弱風聲,往常夜裡的吵鬨與喧嘩,在軍卒退走以後陷入死寂般的安寧之中。
蘇尚的身子無力一晃撞到身後木牆,她深吸幾口氣慢慢蹲下抱住自己,耳邊,響起兩年前相公在祝家莊時對她說過的話。
“往後你就知道,不甘心的事隻會多如牛毛...”
蘇尚深感無力的閉上眼,這條路,原來相公早已走過了...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對天下而言,人禍要比天災更為可怕,國破家亡,改朝換代,帝國的衰落與興起,在這些事件麵前,任何人都會顯得渺小,不起眼的一個事件,一場動亂,卻能改變大部分人的一生,而在史書裡,也僅僅是落墨下的寥寥數筆。
無論如何悲慘與恐怖,這些事情仍然無法打斷人們的生活,該吃飯的還是要吃飯,該睡覺的也還是要睡覺,生理需求是無法被任何事務打斷的。
近乎狂熱的征潮過後,到得月中,初春已經過去,各方動員之中,為期甚短的以征代賑算是落下帷幕,街道上空靜無比,化開的雪在屋簷上變作透明圓珠,顆顆墜落在地。
早晨天色大亮,李幼白沒有前去監藥司當值,各部都沒多少人當值了,除了維係府衙運作必須前去的老官以外,很多地方完全就是個空殼,征兵,連朝廷自身都有影響。
小瓶兒早早起來,身姿輕盈,拿著木鏟將漸漸融化的雪沫鏟走,掃開,不時往李幼白的院子看去,確認有沒有呼喚自己。
不偏不遠的庭院裡,古樹在寒風中還沒能冒出新枝,枝乾上,一滴滴水珠落下,光影四散,李幼白站在古樹前,手裡的無求劍伴隨滴下而落的水珠瞬間揮斬而至。
古樸淩厲的劍鋒瞬息劃過晶瑩剔透的雪水,引動氣流在空氣中發出斬切的破風之聲,這滴水珠在劍音之下變作兩半,被劍鋒裹挾著飛滴出去彙入庭院的積水裡。
李幼白吐了口濁氣,臉上儘是苦惱之色,儘管無求劍的材質與鍛造手法,比無名劍勝出不止一籌,可用起劍術來,還是差得太多,尤其是作為主手劍使用,速度與威力完全比不上無名劍。
開穴,練武,習得心法與外體之術,每一層境界的提升都能夠使招式威力大幅度提高,境界好比人的肉身,又似裝水的碗,限製了能夠承載的水量,多滿則溢。
而當初林婉卿給予她的白蓮劍心訣算不得頂級心法,如今她是禦體流五品巔峰境,若是境界到達六品,這門心法所能承受的內力上限也就到頭了,往後武學若是好像有提升,就隻能將重心放到其他武學上。
現如今,她發現自己用無求劍揮劍的速度比無名劍差得太多,哪怕是用另外兩把劍,也始終都是大差不差,完全發揮不出自己極致的出劍速度,沒有使用無名劍時,那種渾然於一體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