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輕輕搭在木錦蓉的手腕上,將一縷內力渡入她體內,同時暗中催動天書的力量,如涓涓細流般,緩緩梳理著她經脈中那些肆虐的、針刺般的寒氣。
...
木錦蓉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意識像是從又冷又沉的深水裡,一點點掙紮著浮出水麵。
首先恢複的是嗅覺,一股濃重辛辣的草藥味,混雜著汗水發酵的酸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粗暴地鑽進鼻腔,直衝腦門。
緊接著,是光。
陽光透過營帳厚重帆布的縫隙,投下幾道刺眼的光柱,空氣中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柱裡翻滾、飛舞。
她感覺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一般,透著一股散架似的酸軟,但那股仿佛要將她骨髓都凍結成冰的寒意,卻已經消散了大半,隻剩下一點殘餘的虛弱。
她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從一片模糊的光影中慢慢聚焦。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臉,一張猙獰的、青麵獠牙的惡鬼麵具,麵具離得極近,那上麵雕刻出的扭曲紋路和凶惡神情,讓她心臟猛地一縮。
“感覺如何?”
一個聲音從麵具後傳來,很近,聲線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溫和,瞬間撫平了她心頭的驚悸。
是李屯長...
木錦蓉緊繃的身體鬆懈下來,她掙紮著,想用手肘撐起身體坐起來,儘一個下屬的本分。
可她剛一動,一隻手便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那力道不容置喙,卻又帶著小心翼翼的克製。
“彆動,你身子還虛。”
這時,帳簾被人從外麵“唰”地一聲掀開,刺目的陽光和營地嘈雜的人聲一並湧了進來。
郭舟端著一個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他眼窩深陷,滿臉都是熬夜後的疲憊和蠟黃,腳步還有些虛浮。
碗裡是黑褐色的湯藥,正咕嘟咕嘟冒著滾燙的熱氣。
“屯長,藥熬好了。”郭舟的聲音沙啞,透著一股倦意。
“給我。”
李幼白伸出手,接過了那隻滾燙的陶碗。她的手指修長,指節分明,握住粗糙的碗沿,動作穩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晃動。
她對郭舟揮了揮手,語氣平淡地命令道:“你先出去。”
“是。”郭舟滿臉倦意,雖然眼神裡似乎閃過一絲好奇和不甘,但還是順從地應聲退下。
他轉身時,還十分體貼地將厚重的帳簾嚴嚴實實地拉好,隔絕了外麵的光與聲。
嗡嗡作響的營地瞬間遠去,昏暗的營帳裡,隻剩下她們二人,氣氛變得有些微妙的安靜。
“把藥喝了。”
李幼白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她一手端著藥碗,另一隻手繞過木錦蓉的脖頸,用手掌托住她的後背,讓她稍稍靠起來一些。
這個姿勢讓兩人貼得很近,木錦蓉甚至能感覺到對方胸膛傳來的堅實觸感和淡淡的體溫。
軍中條件簡陋,根本沒有湯匙之類的物件,喂藥成了一件相當麻煩的事。就連這隻碗,看那粗糙的樣式,估計也是李屯長向其他部隊的夥夫借來的。
李幼白試著將碗沿湊到木錦蓉乾裂的嘴邊,小心地傾斜。
一股濃烈的苦澀藥味撲鼻而來。
木錦蓉努力地想要配合,可她實在太虛弱了,脖子軟得像沒有骨頭,頭隻是輕輕一歪,一股滾燙的褐色藥汁便順著她的嘴角流下,瞬間濡濕了她本就破舊的衣襟。
“嘶...”
藥汁燙得她輕輕抽了一口氣,那稀缺的藥物就這麼浪費了一口,讓她心裡一陣懊惱和愧疚。
李幼白蹙了蹙眉,鬼麵之下,那雙深邃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思索。
她將藥碗暫時放在一旁的簡陋木箱上,然後看著木錦蓉的眼睛,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吐出兩個字:“張嘴。”
木錦蓉有些不明所以,大腦還處於一片混沌之中,但身體已經下意識地聽從了命令,微微張開了乾裂的嘴唇。
下一刻,她看見李幼白端起了那隻藥碗,她……他要做什麼?
隻見李幼白將碗湊到自己嘴邊,仰頭喝了一小口藥。
然後,她俯下身,湊近了木錦蓉的臉,溫熱的、帶著草藥清苦氣息的呼吸撲麵而來,木錦蓉的眼睛瞬間睜大了。
她的整個視野,都被那張越來越近的鬼麵所占據。她能清晰地看到對方鬼麵之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雙眸子裡映著她自己驚慌失措的倒影。
以及,近在咫尺的、輪廓分明的嘴唇。
她的大腦還未來得及處理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兩片溫潤柔軟的唇瓣,就輕輕地、準確地貼了上來。
木錦蓉的大腦裡仿佛有驚雷炸開,瞬間一片空白。
心臟像是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咚、咚、咚,每一聲都砸在她的耳膜上,震得她頭暈目眩。
臉頰上的血液仿佛在瞬間被點燃,燒得滾燙,那熱度甚至超過了方才藥汁的滾燙。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唇上傳來的觸感,柔軟、溫熱,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力度。
緊接著,一股帶著微苦和一絲奇異甘甜的溫熱液體,被緩緩渡入她的口中。
她本能地吞咽著,那股藥液順著乾澀的喉嚨滑下,一股暖流刹那間湧入胃裡,然後迅速擴散開來,傳遍四肢百骸。
李幼白沒有立刻離開。
她維持著這個姿勢,唇瓣依舊緊貼著,同時,一縷精純得不可思議的內力,悄無聲息地混在那溫熱的藥液裡,如同擁有生命的靈蛇,引導著藥力在她枯竭的經脈中迅速流轉,精準地驅散著盤踞在每一寸肌骨中的殘餘寒氣。
天書的力量也在暗中發動,如同春風化雨,無聲無息地修複著她被寒氣侵襲而受損的臟腑。
木錦蓉能清楚地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奇異暖流正在體內流淌。那股暖意是如此的舒適,如此的熨帖,讓她忍不住想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吟。
身體上的痛苦在迅速消退,但精神上的衝擊卻愈發強烈。
她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那股極好聞的、若有若無的異香。
那不是任何花香或者軍中漢子們常用的皂角味,也不是脂粉味,而是一種獨特的、乾淨的、像是雪後鬆林般清冽,又帶著一絲絲暖意的氣息,令人莫名地心安。
她...她是個女人啊...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
這...這不成體統...木錦蓉的心徹底亂成了一團麻。
羞澀、慌亂、驚駭,還有一絲絲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異樣情緒,像野草一般瘋狂滋生。
她的雙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身下的草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腦子裡亂哄哄的,什麼都無法思考。
許久,仿佛過了一個拜年那麼漫長,李幼白才緩緩抬起身。
她看著眼前這張紅得快要滴出血來的臉,以及那雙水汪汪的、盛滿了驚慌、羞憤與無措的漂亮眼睛,那副模樣,像一隻受驚過度的小鹿。
李幼白隱藏在鬼麵下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覺得有些好笑。
她故意用平淡如常的語氣,仿佛剛才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開口問道:“你我都是女子,何故如此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