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念嘴角留著血漬,提氣運功,強忍住胸中要衝出喉嚨的氣,硬生生憋回丹田裡,身形在原地留下一片殘影頃刻就消失在了蜂雀的眼中。
緊隨身後追擊的天羅六劍奴隻在刹那就閃身出現在伏念消失的地方,六人宛如豺狼望向四周,除了被山風吹得沙沙作響與林間飄落的嫩葉以外,絲毫蹤跡都沒有。
蜂雀從白鳥的背上跳下,傾如鴻毛般飄落下來,她凝望四周片刻,麵罩上的雙眸微微眯緊,伸手指了個方向,六劍奴迅速繼續追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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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處峽穀深林的亂石堆處,伏念的身影墜落下來,他踉蹌著扶著石壁前行幾步後緩緩蹲下,口中鮮血還在不斷滲出……
“呸……”
伏念吐了口血水,抬頭,金光燦爛,讓他視線有點兒恍惚,一切的美好依舊,隻是可惜世道如此潰爛。
影衛,劍奴,自己為何會被追殺……羅網的目標,從前都是諸國政要與頂尖高手,自己一個跑腿送信的,何德何能,勞動六劍奴和蜂雀聯手布下如此大的陣仗。
伏念喘息著,緩緩靠在岩壁上打坐療傷,同時腦子裡在飛快計較著眼下情況,以秦軍做派,一旦出手就是不留餘地,既然要處理掉他,那必定他就是阻礙,而自己目前的主要作用就是讓墨家與宋義的部隊取得聯係。
宋義……
伏念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宋義可能叛變了,這個猜測讓他渾身冰冷,比六劍奴的劍鋒還要冷,伏念當即放棄打坐療傷的想法。
他必須回去,必須去確認,宋義畢竟是草寇出身,於情於理他自己就不太能信得過。
伏念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傷勢,回去就是一頭撞進羅網裡,純粹找死。蜂雀和六劍隨時可能追上來。
可如果不確認,機關城裡的兄弟和兵家的老鬼他們,很可能因為錯誤的情報,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他咬了咬牙,用布條草草包紮了一下流血最嚴重的傷口,調轉方向,拖著重傷之軀,如同一隻受傷的孤狼,悄無聲息地折返回去。
時間流逝,黑幕在黃昏的退場下緩緩降落,黑暗,是最好的掩護。
臨近南部丘陵台地的一處山脈上,伏念忍著傷勢帶來的不適避開蜂雀的追捕繞路而下,這片地方由於太過開闊,從一開始老鬼就估判過不會是秦軍主要的行軍之地,若是此處抄向斷水涯,那必定會被他們知曉。
伏念潛伏在黑暗的山坡上,隱匿在夜色中飛快向山下而去,秦軍的營寨有很多,夜裡點了火,可他看得不太真切。
等到臨近,他又變換了幾個地方防止蜂雀會追蹤過來,尋到一處視線相對不錯的高坡上,眺望而去。
他看到了,他看到宋義和他麾下的親信,那個名叫徐勝的謀士在營地裡暢通無阻。
他還看到了宋義走進了一座燈火通明的大帳,而帳外,站著他認識的秦軍中郎將,馮劍,當所有猜測,都成了冰冷刺骨的事實。
此時,一隊兵馬正在離開營寨踏夜北上,走在前頭的女人騎著一頭黑虎。
……
伏念瞳孔驟然色變,瞬間收斂目光與心神靠在冰冷的岩石上,一股深深的恐懼與無力感湧上心頭。
完了,以他現在的狀況,彆說返回機關城報信,恐怕連走出這片山區都做不到,伏念向來玩世不恭的臉上苦笑一聲,抬頭看著天上的殘月。
他抬起手,掌中是一片殷紅,目光低下望向地麵,黏糊糊的溫熱在山風下開始冷卻,鐵腥的氣息會吸引在黑暗中尋覓獵物的毒蟲猛獸。
看樣是回不去了,難道就這樣死掉,伏念懊惱的閉上眼,真他娘的不甘心,而後快速起身又鑽入夜色裡。
沒多久,蜂雀的身影在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她舉起一盞明燈照亮四周,看到灑落在地上的大片血跡,又看了向遠處的秦軍營寨,她略微思索起來。
伏念躲過了蜂雀的又一輪追蹤,早已離開原來的停留範圍,遊走在群山各個不同的秦軍營地中間,在一處更深的密林裡,他像一個耐心的獵人,開始悄悄觀察秦軍的部署。
一個驚人的發現,讓他幾乎忘記了身上的傷痛。
燕寒川的西路大軍,大部分的糧草並沒有集中存放,而是分散在南邊丘陵台地上的幾個營地裡,
伏念的心臟狂跳起來,這條情報……這條情報要是能送到老鬼手裡,隻要宋義沒有叛變,墨家絕對能和秦軍好好掰掰手腕。
可惜……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滋生,回不去了,回去也幫不上什麼大忙,自己就會一手輕功,在正麵戰場上就是個活靶子。
但如果……如果能把這些糧草燒了……
燕寒川的大軍必然會陷入斷糧的絕境,他們的攻勢會被極大延緩,機關城的兄弟們,就能多一分生機,這是自尋死路,伏念比誰都清楚。
但他更清楚,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也是最有價值的事。
“嘿,本帥哥這條命也算值了。”他咧嘴一笑,眼中再無迷茫,隻剩下決絕的火焰。
夜,更深了。
蜂雀在一片林地中停下腳步,隨行的影衛也已經全部散開,她眉頭緊鎖,又一次失去了伏念的蹤跡
不對,不是失去。她能感覺到,那家夥就在這附近,像一條藏在陰影裡的毒蛇,蟄伏著,等待著什麼,但他究竟想乾什麼?
漆黑如深淵的山林裡,秦軍營地燃起了篝火,宛如絕望之中的一點希望,蜂雀站在群山上看著那些星星點點的火光,腦中靈光一閃。
她猛然醒悟,臉色大變,厲聲喝道:“他想要動糧草,速去通知各部!”
話音一落,除六劍奴以外所有影衛瞬間鑽入陰影之中,她猜到了伏念的意圖,簡單交代一句之後她也飛身下山向著最近的營地而去,即便她不屬於兵部,然而同是為帝國效力,不可能眼看著阻礙秦皇陛下偉業的禍事發生而無動於衷。
不要命的瘋子,蜂雀瞳孔中的冷色閃過一絲敬佩,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當她們如風馳電掣般趕到時,衝天的火光已經照亮了半個夜空,兩個儲存糧食的營地,已然化作一片咆哮的火海,混亂的營地中,無數秦兵在嘶吼、奔走、救火,焦糊的味道襲卷黑夜。
蜂雀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瞬間就鎖定了那個在火光與混亂中不斷閃躲的青色身影,他成功了,但也徹底暴露了自己。
“他在那。”
蜂雀的聲音冰冷刺骨,六劍奴如同六道死亡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追了上去,伏念在營地高手的追捕下左衝右突,他本就身受重傷,此刻更是到了強弩之末。
伏念衝出火海,逃向深山,儘量讓自己的身體與黑暗同行,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但他想死得離秦軍大營遠一點,再遠一點。
追逐在繼續,血液從他身上飆飛,秦軍馴養的,食用人肉的獵狗在他身後遠處瘋狂吠叫,火把的光亮似乎能將整個山脈覆蓋,武人、兵丁,獵狗緊追不舍。
伏念的意識開始模糊,腳步越來越沉重,身後的劍風越來越近,越過高山,飛過陷地,最終,他被逼到了一處懸崖邊的絕峰之上,從這裡遙望,美好的月光之下,幾百裡外就是墨家機關城了。
平時自己日行百裡,不過是彈指間的事情,伏念退無可退,轉過身背靠在萬丈深淵旁的大樹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休息。
他看著不遠處緩緩逼近的蜂雀和六劍奴,臉上居然露出了微。
“我說……你們這些姑娘,能不能把麵罩摘下來讓我看看,帶著麵罩趕路……真的不用喘氣嗎?”他喘息著,用一種輕佻的語氣說道,“追了我一天一夜,累不累?要不要……歇會兒。”
蜂雀沒有回答,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因為她是在看一個死人。
“看來是沒得聊了。”
伏念聳了聳肩,手中的短刃已經隻剩下半截,麵色蒼白,眼底露出幾抹不情願的神色,“可惜了,本帥哥連女人的手都沒拉過,啊……不想死……要是我能在靠近一點,說不定今夜還能在聽一次琴姑娘的曲子……”
他不再理會麵前的眾人,看著明月,思緒裡滿是幾十年前墨子在秦軍的鐵蹄下救下身為孤兒的他,加入墨家時的場景在眼前浮現。
天下皆白,唯我獨黑……
伏念張了張口,忽然道:“喂,你們有沒有想過,自己的爹娘是誰,他們是做什麼的……”
話音未落,六道劍光如同審判的雷霆,瞬間將他淹沒,無數劍光將身體撕裂,猩紅的血液連成絲線灑在夜空中。
伏念向後倒去墜入身後的無儘黑暗裡,他睜著雙眼,咬著牙抱怨了一句。“真疼啊……”
伴隨著山風、雲霧與無儘的黑暗,身體被漆黑所埋沒再也不見了蹤影,蜂雀走到懸崖邊,看著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眼神冷如寒冰,與帝國作對,終究死無葬身之地。
許久,她轉身,走向伏念最後站立的地方,那裡,掉落了一枚沾著血的令牌,她彎腰拾起,用袖口擦去上麵的血跡。
令牌上,隻有一個古樸的篆字,羽。
……
蜂雀把令牌收起,看向六劍奴道:“你們去確認他的屍體,我要見一麵燕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