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將夜此舉,呂傲的臉瞬間沉了下去。
多年前的記憶翻湧而上,在韓國南部那片被血浸透的土地,他們曾並肩抵禦潮水般湧來的秦軍,用刀劍在屍骸間劈開一條活路。
而今,故人成了顧家的走狗,一個叛徒。
劍鳴出鞘,呂傲的身影死死咬住將夜的背影。
他的視線在林間陰影中飛快掃過,不見顧祖成那兩個兒子的蹤影。
金蟬脫殼?
念頭一閃而過,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時候,人或許早已竄入林中了。
林間立時成了血腥的獵場。
護送顧君如的死士全是顧家親手培養,不過四十餘人。一輪衝鋒,眼看自家小姐被擄,便不顧一切地追著將夜拚殺,可人數,早已被呂傲帶來的騎兵衝得七零八落。
碾壓。
除了下馬步戰的騎兵,呂傲這邊還有不少江湖好手,與顧家死士拳腳功夫本在伯仲之間,可一旦對殺起來,拚的就是人命的數量。
轉瞬之間,跟在將夜身後的死士隻剩下零落的十幾個。
背後殺聲震天,將夜充耳不聞。
他的雙眼能在墨色中視物,這便是他名號的由來。他緊追著那個扛走顧小姐的武人,途中長槍隨意一挑,便結果了四五個圍攏過來的追兵。
眼看周圍的同伴越聚越多,他身形一矮,整個人沒入深沉的黑暗裡,連腳步聲都一並吞噬了。
扛著顧君如的武師且戰且退,縱然開穴練武,沒有深厚內力加持,體力也消耗得極快。
不過半刻鐘,他便已喘息不止。
林子前方陡然現出一道斜坡,武師腳下稍一踉蹌,便帶著肩上的人一同翻滾下去。
後麵追趕的顧家死士見狀,拚著最後一口氣衝殺上前,手起刀落,將那武師當場砍死。
可左右兩側,更多的敵人又包抄過來,從背後捅穿了死士的身體。
另一人順手將試圖逃跑的顧君如重新扛上肩,沿著山坡另一側亡命奔逃。
他們能清晰地察覺到,身後的殺氣,跗骨之蛆般緊追不舍。
這一路追逃,早已偏離了最初的土路,穿過密林,天光幾乎被夜色完全吞沒。
最終,扛著顧君如衝出林地的,是三個身形剽悍的漢子。
身後的殺氣漸漸稀薄,想來追兵已被肅清得差不多了。
三人這才在一片林間空地上停下,彎著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顧君如從馬車上摔下,又被帶著翻滾了兩次,渾身青紫,擦傷處滲著血絲,狼狽不堪。
發髻散亂,途中因哭喊叫嚷,還被人打昏過一次。
此刻她倒是醒了,被扔在地上,手腳也未被束縛。
她閉著眼,悄悄裝暈,想趁著夜色溜走。
她在地上匍匐著爬出一段距離,就在其中一名劫持者轉頭望來時,她猛地站起,拔腿飛奔。
“騷娘們還敢跑!”那武師怒罵一聲,身形暴起,箭步追上,抬手就是一記耳光。
“一家子都是叛徒,不能放過她!”
“長得倒是不錯,可惜天生就是奸人胚子,跟她那個不忠不義的爹一個德行!”
汙言穢語中,又一記耳光扇在她臉上,顧君如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害怕,忍不住哭出聲來。
兩個武師將她死死按在地上,粗暴地扯開她的冬衣,伸手去解她腰間的裙帶。
她拚命掙紮,就在這時,一道人影自黑暗中撲出。
長槍在月下映出一道寒芒,從側麵貫入一名武師的後心。
林間爆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緊接著,兵器交擊的鏗鏘聲迸出連串火星。
“殺了他!”
“是將夜!”
“我們不是對手,先宰了這女的!”
吼聲急促,顧君如被推倒在地,眼睜睜看著一名武師高舉鋼刀朝她撲來。
刀鋒近在咫尺。
一杆長槍卻從那武師的小腹處洞穿而出,溫熱的血濺了她滿臉。
屍體被槍尖一挑,向後甩飛出去。
是將夜。
他身前,最後兩名武師也相繼倒下。
將夜擋在她麵前,身影在夜色中顯得單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清。
“走。”
顧君如沒有反應。
在他們周圍,更多清剿完死士的武者圍了上來。
“白夜,收手吧!我們隻殺顧家的人,你也是條漢子,何苦跟著顧祖成那老狗叛逃!”
“對!你和呂統領是舊識,我們念這份情麵。把顧家的餘孽交出來!通敵叛國,我們多少兄弟死在秦軍手上,你也是親曆者!幫著顧祖成出賣弟兄,你心裡過得去嗎!”
“你要是喜歡這小妞,反正她也得死,你現在辦了她,我們兄弟就當沒看見!”
嘈雜的勸降聲裡,她又聽到了將夜的聲音,低沉,且不容置疑。
“走。”
顧君如這才回過神,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頭也不回地朝身後的黑暗中奔去。
見她離開,圍堵的武人中爆出一聲怒喝。
“將夜,我操你——”
夜色裡,濺起的血光也是黑的,帶著濃重的鐵腥味,在風中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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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識回頭,隻看見那邊一道道身影倒下,而一個氣息更為強大的敵人,正朝將夜衝去。
本已跑遠的顧君如腳步一頓,遠處的密林裡,劍光驟然亮起,幾棵大樹應聲而倒。
沒有慘叫,隻有冬夜的寒風,刮得人骨頭發冷,她沒有多想,竟抬腿朝著來路跑了回去。
呂傲提劍刺向將夜。
將夜已在人群中衝殺了一陣,此刻對上呂傲,再也討不到半分便宜。
呂傲出身名門衡山劍派,劍法紮實,經驗老到,遠非將夜可比。
力疲之下,交手數招,將夜身上便添了幾道劍傷,所幸都避開了要害,眼看不是對手,將夜轉身就跑。
呂傲提劍便追。
這個念頭剛起,腳步方動,將夜竟回身一槍,呂傲麵色一緊,倉促招架。
噗。
槍頭擦著劍身滑過,在他胸口劃開一道血口,呂傲身形一晃,踉蹌後退。
將夜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補槍,轉身繼續奔逃,他剛跑出不遠,就看見顧家那位小姐又跑了回來。
他眉頭緊鎖,“你回來做什麼?”
顧君如哭著搖頭,“天太黑了,我...我看不清路,也不知道該去哪裡...”
將夜身中數劍,半邊身子都被血浸透了。
他踉蹌幾步,一把扯住顧君如的手臂,拖著她跑向另一片密林。
不知過了多久,將夜終於支撐不住,摔倒在地。
顧君如連忙去扶他。
將夜虛弱地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布包,氣若遊絲。
“傷藥...”
顧君如接過,手忙腳亂地幫他敷藥,又拿起他的長槍,用槍頭割下自己的衣擺,笨拙地為他包紮傷口。
過了一會兒,將夜似乎緩過一口氣,又掙紮著起身,繼續往前走。
有好幾次他都險些栽倒,全靠顧君如在一旁攙扶著,兩人就這麼踉踉蹌蹌,走了很久很久。
這是奇特的一夜。
月光透過樹隙,灑下清冷的光斑。
顧家小姐生平第一次與一個男人如此緊密地攙扶在一起。
身邊的男人不知道流了多少血,身上散發著死亡的氣息,仿佛隨時都可能倒下,再也起不來。
但他沒有倒下。
兩人隻是走,踉蹌地走,不停地走。
也不知到了何時,他們找到一處隱蔽的山洞,這才在洞前停下。
將夜倚著洞壁,闔上雙眼,靜靜地喘息。
若有追兵跟來,他們已是待宰的羔羊。
之後的一整天,顧君如都守在旁邊,這個隨時可能死去的男人讓她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