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荒城府,夜色像一塊浸透冷油的幕布,沉沉壓下來。
城外三層鐵甲,城內三層銅牆,火把沿著垛口一路燒到天際,把風都烤得發脆。
趙坤立在窗前,披風下的內衫卻已濕透——汗順著脊背滑到腰窩,冰涼得像一條蛇。
他抬眼,火光映在瞳孔裡,卻照不進心底。
風二爺的笑聲、紫衣侯的折扇、那些將領閃爍的眼神,輪番在腦子裡閃回。
每一幀都告訴他:包圍得越密,殺機越近。
“風家軍”三個字,如今成了磨刀的石,而他趙坤,就是那塊被踩在最底下的墊石。
窗欞“吱呀”一聲被他親手闔死,木栓落下,卻像給心口加了一道鎖。
鎖頭剛扣,另一側的窗忽地被風頂開,燭火猛地撲向半空,險些舔到房梁。
陰影被火光拉長,又瞬間壓回——
那裡,已經多了一道人影,黑得像墨汁滴進墨汁,連呼吸都聽不見。
趙坤喉結滾動,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空氣。
“絕戶大人……我心口跳得慌,像有矛尖抵著肋骨。”
他按住左胸,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那不是尋常的慌,而是當年運糧夜遇伏、箭雨擦著耳廓飛過去時,一模一樣的——
死亡預告。
黑影在牆角微微抬頭,露出一雙沒有溫度的眼睛,像兩口廢井。
“趙大人,心跳太快,會驚動更黑的夜。”
聲音輕得仿佛隻是燭心炸出的燈花,卻讓趙坤後頸的汗毛齊刷刷立起。
窗外,更鼓三聲,遙遙傳來。
趙坤卻覺得那鼓槌是砸在自己心膜上。
他想起風王爺舊日教誨:
“糧道即血脈,血脈斷,風家必亡。”
如今,血脈沒斷,持刀的人卻換了姓名。
風二爺的笑聲似乎在更鼓餘韻裡回蕩,紫衣侯的折扇也仿佛正從背後輕輕搭上他的肩。
趙坤忽然覺得,這層層重兵護著的不是他,而是一座現成的牢。
牢門已關,鑰匙在敵人掌心。
他深吸一口氣,壓低嗓音:
“絕戶大人,若今夜真有事……
請把我的屍體麵朝北,我想看著糧草大營的方向。”
黑影沉默片刻,似在衡量這話的重量。
良久,一縷極輕的歎息飄出來,像刀鋒掠過燈芯,火光晃了晃,又穩住。
“趙大人,殺手隻負責送終,不負責送行。”
趙坤苦笑,眼底血絲縱橫。
他伸手,再次把晃動的窗扇扣死。
這一次,木栓落下,卻像給棺材釘上了最後一顆釘。
風在屋外咆哮,火把被撕扯得獵獵作響。
而屋內,燭火終於安靜下來,縮成黃豆大的一點,照不亮牆角,也照不亮人心。
趙坤的影子投在牆上,瘦長,孤獨,像一根即將折斷的桅杆。
他閉上眼,耳邊卻響起更遙遠的鼓聲——
不是更鼓,是戰鼓。
鼓點裡,他仿佛看見糧草車隊被火海吞噬,看見風王爺的旗幟在風中折斷,看見自己站在灰燼裡,麵朝北方,雙眼圓睜。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