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婆子忙寬她的心,勸慰道“娘子可要保重身子,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三娘和四娘她們,娘家得有人替她們撐著啊。”
聽到這話,周氏的臉色稍稍緩和下來。
虞婆子遣退婢女,繼續說道“若是娘子垮了,這個家便散了。”
周氏默默地看著她,隻覺心中抽疼得厲害。
季玉植的死終究成為了她的心病,她的神色黯淡下來,幽幽道“這些日我總是做夢,夢到七郎說冷。
“虞媽媽,他還那般年輕,未到行冠禮的年紀就棄我而去,白發人送黑發人,我怎能不傷”
說到這裡,周氏又不由得淚眼婆娑。
虞婆子既心疼又無奈。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份深沉厚重的舐犢之情,委實叫人扼腕。
隻是遺憾,季玉植終歸是去了,無論周氏怎麼悲痛,也無法掩蓋他亡故的事實。
靈堂裡亮如白晝,一排排燭台燈火通明,照得漆黑的棺槨鬼氣森森。
季玉植的遺體已經存放了好些日,棺木裡放著大量香料等物掩蓋屍身的腐敗氣息,再加之密封得好,外頭聞不到異常。
守在靈堂裡的弟弟妹妹們到底年輕,大家族裡長幼之分嚴明,他們沒有支踵,是真跪,多跪陣兒便失了儀態,有的甚至打起了瞌睡。
就連明容都沒法再像先前那般挺直腰板,雖有支踵承受重力,還是覺得膝蓋軟,儘量找舒適點的姿勢維持,畢竟得熬通宵。
唯獨對麵的季玉書紋絲不動,來時是什麼模樣,現在就是什麼模樣,跟一尊石像似的,仿佛不知疲憊。
明容用餘光瞥了他一眼。
兩人都是頭一回來守夜,她作為新寡,怎麼都得把未亡人的顏麵撐起來,免得讓人詬病。
季玉書同樣如此。
他是庶長子,好不容易才從江寧那個鬼地方進京,病故的又是親兄弟,怎麼都得把手足之情的顏麵做足,免得叫周氏日後找茬兒。
兩個各懷心思的男女各自撐場子。
途中見棺槨下的引魂燈快要熄滅,季玉書起身上前添桐油,並把芯子撥亮了些。
又重新回到原位跪坐,他保持先前的姿勢,挺直背脊,好似青鬆勁竹般,通身都是不易折斷的冷硬風骨。
下方打瞌睡的季八娘才僅僅隻有九歲的年紀,卻已經陪著自家阿兄和姐姐守了好些天。
她原本是三房的子嗣,府裡沒分家,全仰仗二伯威遠侯生存,再加之亡故的七哥又是小侯爺,一家子都靠周氏給生計,人在屋簷下,不敢落下分毫口舌叫人詬病。
這不,三房那邊的弄月院兒燭火未熄,主母王氏在寢臥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同自家丈夫季遠森發牢騷,犯嘀咕道“這些日六娘她們在靈堂日日跪守,八娘才九歲,哪吃得消,我瞧著倆孩子都瘦了一大圈兒。”
季遠森不想聽這些,翻身背對著她,道“待七郎下葬之後,她們就不用跪了。”
王氏撇嘴,不滿道“都是一樣的骨肉,你不心疼她們,我可心疼得緊。”又道,“這麼長的時日,若是把她們熬出個好歹來,我找誰哭理去”
季遠森不耐煩道“你莫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生事,七郎病故,二房那邊亂糟糟的,若是被遷怒,也是自討苦吃。”
王氏冷哼一聲,平日周氏強勢,把幾房人壓得喘不過氣,早就滿腹牢騷,陰陽怪氣道“七郎病故又怨不得我們,自己不知節製,死在通房的床”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季遠森狠狠地掐了一把。
王氏吃痛,懊惱道“你掐我作甚”
季遠森提醒道“家醜不可外揚,切莫亂說。”
王氏閉嘴不語。
婦人到底喜歡嘮家長裡短,她又睡不著覺,索性同自家男人議起二房那邊的作為,打抱不平道“以我之見,二嫂著實過分了些,明家未過門的姑娘在娘家守望門寡便罷了,偏要把人討過來,把事做得太絕。
“雖說明家不及侯府門楣,好歹也是正四品的官家娘子,若是在娘家守望門寡,日後有合適的郎君二嫁,也算是條出路。而今過府,以二嫂的性子,隻怕是沒什麼盼頭了。
“這事若落到我的頭上,指不定怎麼鬨騰,好好的一個閨女被活生生地折了,都是做爹娘的,她的七郎是人,明家的閨女就不是人了
“隻怕外頭不知怎麼議論我們季家呢,仗勢欺人,不給人留活路。”
聽她念叨,季遠森雖也覺得這事做得不地道,還是不想惹事,“你莫要碎嘴招人厭。”
王氏冷哼一聲,嫌棄道“郎君就是太窩囊,仰人鼻息慣了。”
季遠森理直氣壯道“有這麼大的樹遮陰,我何苦還要出去瞎折騰吃苦頭”頓了頓,“季家祖輩這般殫精竭慮,不就是為了後輩能得庇護嗎”
王氏一時被噎得無語。
季遠森不想跟她嘮,閉目道“睡覺。”
王氏哪裡睡得著,又道“七郎故了,四郎進京來,隻怕侯府的爵位,多半會落到他的頭上。”
此話一出,季遠森忽地睜開眼睛。
王氏看著他,意味深長道“四郎是庶長子,從小被丟在江寧,是什麼性情我們也不清楚,你不考慮自己,總得為底下的五郎和八郎他們考慮,畢竟以後季家的前程掌握在四郎手裡。”
季遠森沉默了許久,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怎麼知道二哥會把爵位傳給四郎”
王氏愣住。
季遠森“二嫂那性子,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四房跟二房一母同胞,若二嫂從四房那裡過繼一個子嗣,爵位不就後繼有人了嗎”
王氏“”
她竟忘了這茬兒。
季遠森提醒她道“莫要妄自揣測,若是得罪了人,裡外都不討好,明白嗎”
王氏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溫順道“郎君說得是,是我思慮不周了。”
季遠森“睡覺。”
翌日晨鐘聲響,陸續有人過來換班。
明容守了一夜,著實吃不消。
張氏心疼地攙扶她起身,她站不穩往下墜,張氏忙扶住她的腰身,明容穩了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長房那邊的季二郎過來,著一襲白衣,生得文質彬彬,他同季玉書客氣道“四郎且去歇著罷,我來看著。”
季玉書應聲是。
季二郎又對明容道“弟妹也去歇著,晚些時候過來也無妨。”
明容朝他行了一禮,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出了靈堂。
外頭仍舊黑漆漆的,沉香院的婢女提著燈籠在前麵照亮。
空氣冷冽清新,洗去了靈堂裡的香燭氣息,明容由張氏攙著回沉香院。
昨晚膳食用得少,她有些餓了,荷月提前備了早食,明容回去後先用了早食,而後才梳洗去小憩。
在靈堂裡守了一整晚,身上殘留著濃重的香燭味兒,她也懶得換洗,就是要被香燭醃入味兒才好,顯得虔誠。
心裡頭惦記著事,也不敢睡得太沉。
僅僅隻睡了一個時辰,明容便起了。
張氏進屋來伺候她穿衣,說道“娘子昨晚一宿沒睡,再歇會兒也無妨。”
明容下床道“我初來乍到,不清楚府裡的情形,還是周全著些好,省得落下詬病,讓人嚼舌根。”
張氏知她行事謹慎,沒再多說什麼。
整理好儀容,天色早已大亮,一行人前往和風樓,途徑穿山遊廊時,碰到季玉書從知春園那邊過來。
對方是兄長,明容垂首朝季玉書行福身禮,喊了一聲四哥。
季玉書略微頷首,端著姿態做了個“請”的手勢,讓她先行。
明容由張氏扶著走到前頭。
季玉書跟她們保持著一段距離,目不斜視。
隻是那女郎委實生得俊,氣質清冷,我見猶憐。她剛來時就引得府裡的郎君們偷窺,季玉書再怎麼君子,始終是個男人。
當主仆走到遊廊儘頭時,他的視線鬼使神差地落到那女郎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上,僅僅隻停留了片刻,便不露聲色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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