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裡的煤油燈明明滅滅,映著妻子小翠手裡摩挲的舊棉襖。那是孫女王玥小時候穿的,藍布麵上還繡著歪歪扭扭的兔子。兒媳坐在對麵,指尖纏著線頭,絮絮叨叨都是七年前的事:玥兒走的天也是雨天,辮子上還彆著我給她做的木簪子......
皇浦雲坐在門檻上,起身把空了的米缸又挪回牆角。水缸裡的水隻剩半缸,他提起扁擔時,聽見裡屋傳來久彆重逢的啜泣聲。
第二天雞叫頭遍,他揣了兩個冷饅頭進了山。晨霧漫過青莽山脈的輪廓,露水打濕褲腳時,一股熟悉的清冽感順著鼻腔鑽進肺腑。枯木逢春的枝椏間漏下光斑,落在他掌心那道陳年舊疤上——三十年前受傷所致。腐葉下的菌子頂著白傘,遠處傳來獸類的低吼,皇浦雲忽然笑了。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儘,守山弟子李玄正揉著惺忪的睡眼,忽然瞥見雲霧繚繞的山道儘頭,一道玄色身影正緩步走來。那人身形頎長,衣袂在山風中微動,竟視護山大陣如無物——陣眼處流轉的七彩靈光觸及他周身三尺便自行退散,仿佛冰雪遇驕陽般消融無蹤。
來者何人!李玄心頭一緊,腰間青鋒劍嗆啷出鞘,劍穗上的銅鈴因急促的心跳不住震顫。這護山大陣乃宗主親手布下的鎖仙陣,便是長老也需持令牌方能安然通過,尋常人靠近便會被天雷地火絞成飛灰。他握緊劍柄的掌心沁出冷汗,正欲捏碎傳訊玉符示警,卻見那身影已行至十丈開外。
晨霧漸散,李玄終於看清來人麵容——玄衣上繡著暗金線的流雲紋,腰間懸著半塊溫潤的玄玉佩,正是宗主!他慌忙收劍跪地,劍鞘磕在青石階上發出脆響:弟子李玄,不知宗主駕臨,方才多有冒犯,還請宗主恕罪!
玄衣人腳步未停,淡淡嗯了一聲,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無妨,守陣儘責是好事。袖袍輕揮間,李玄隻覺一股柔和力道將自己扶起,再抬頭時,宗主已踏過最後一級石階,玄色衣袂消失在山門後的雲海鬆濤間。山風卷著鬆針掠過,李玄才發現後背已被冷汗浸透,青鋒劍的劍穗仍在微微發抖。
皇浦雲站在主峰殿外的白玉階上,望著天邊陸續飛來的流光。八道劍光劃破雲層,帶著不同的靈韻氣息,穩穩落在殿前廣場。為首的蒼梧峰長老須發皆白,青色道袍上落著些許山巔的霜雪,他手中那柄陪伴了三十年的青冥劍劍身微顫,似也在激動。
皇浦宗主,天璣峰主踏劍落地時,腰間的星鬥玉佩叮當作響,你真的回來了?我還以為他們胡說呢?這位以推演天機聞名的長老,此刻眼中竟也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紅絲。
皇浦雲看見諸位長老的道袍邊角都帶著趕路的風塵。天衍峰主袖口的墨痕似乎比八年前更深了,而執法堂那位素來嚴厲的長老,鬢角竟添了幾縷銀絲。八年時光,足以讓各位長老的氣息沉澱得愈發厚重,也足以讓主峰前的迎客鬆又添了十二圈年輪。
皇浦雲起身時,聲音微啞。他望著諸位長老拾級而上的背影,忽然想起八年前自己離開時,也是這樣一個深秋,諸位長老同樣站在這白玉階上,隻是那時他們望著的,是緊閉的殿門。如今殿門敞開,檀香嫋嫋,終於等回了那個讓整個青莽山脈心定的身影。
洛神殿內晨霧未散,青銅燈盞在穹頂投下昏黃光暈。皇浦雲端坐主位,玄色道袍上繡著暗金線的洛水紋,隨著他微微頷首的動作,衣袂間似有流水聲縈繞。八位列席長老依次起身,青衫老者手捧玉簡躬身道:啟稟宗主,丹霞峰近三年新收弟子三百餘人,其中十六人已能引動洛水真意。
皇浦雲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玉如意,目光掃過殿中懸掛的星河圖。第二位灰袍道人上前一步:我紫極峰弟子林硯,於上月月圓之夜悟透星河倒卷的變化,已能以七層修為施展出八層的術法異象。
皇浦雲眉峰微挑,眼中笑意漸深。第三位長老忙接口:寒月峰弟子蘇漪更難得,竟從《洛神經》殘篇中悟出潮汐步,如今踏雪無痕,水上行走如履平地。
殿內檀香嫋嫋,長老們的聲音此起彼伏。有的說外門弟子已能默寫全篇經文,有的提及藥峰新培育出能承載洛神之力的清蘊草。皇浦雲始終靜靜聽著,直到末位白須長老說完執法峰已將術法精要刻成石壁,供各峰參閱,他才緩緩抬手止住話語。
八年苦修,終見成效。皇浦雲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之韻,洛神經乃我宗根本,爾等需督率弟子,不可懈怠。他將玉如意輕放案上,玉質碰撞發出清脆聲響,下月起,各峰輪流值守洛水祭壇,讓弟子們在真靈麵前感悟大道。
八位長老齊聲應諾,轉身退下時,皆能看到皇浦雲鬢角微霜的發間,幾縷青絲正悄然轉黑。殿外朝陽正好,金色的光芒透過雕花窗欞,落在他手中的玉如意上,折射出溫潤的光澤。
主殿內的檀香尚未散儘,八位長老玄色長袍曳地的聲響漸遠,皇浦雲便起身離座。他繞過玉石欄杆,穿過蒼翠竹林,來到殿後那道白練般的瀑布前。水花撞擊岩石的轟鳴中,他撥開垂落的藤蔓,逆著水流踏入瀑布後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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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內潮濕的石壁上布滿巨大爪痕,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龍涎香。雖不見蛟龍盤旋的身影,但洞頂鐘乳石滴落的水珠在半空便被濃鬱靈氣托住,凝成粒粒珍珠般的光點。皇浦雲深吸一口氣,隻覺一股清涼順著喉間滑入丹田,四肢百骸都似被溫水浸泡,舒暢無比。洞中央的石台上,殘留著幾片巴掌大的青色龍鱗,在微光下泛著幽藍光澤,觸之冰涼,隱隱有雷電之力遊走。
他走到潭邊,隻見碧綠潭水清澈見底,水底鋪滿圓潤的夜明珠,將整個山洞照得亮如白晝。幾條通體透明的靈蝦在水中遊弋,尾鰭擺動間帶起串串靈氣氣泡。皇浦雲屈指一彈,一滴潭水濺起,竟在空中化作一道微型彩虹。他望著潭中倒映出的自己,鬢角發絲已被靈氣濡濕,眼中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般濃鬱的靈氣,足以讓他的修為再上一層樓。
洞壁滲出的水珠滴答作響,在寂靜中敲打著石床。皇浦雲盤膝而坐,玄色長袍上的水漬早已乾涸成暗褐色,與洞頂垂落的石鐘乳一般沉默。他沒有運轉丹田的靈氣,隻是任由渾濁的目光漫過掌心那道貫穿虎口的舊疤——那是三十年前鎮守鈞州時,被韓將軍彎刀劈開的痕跡。
思緒如潮水漫過記憶的閘門。他看見屍橫遍野的戰場,看見流離失所的百姓跪捧粗糧相贈,看見朝堂上同僚們諱莫如深的眼神。當年跟著裴將軍進京清君側時,他們確是想給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可當旌旗插遍南北,當百官俯首稱臣,那份初心竟在權力的迷霧裡漸漸模糊。掌心的疤痕突然發燙,仿佛又握住了那柄飲血的長槍,槍尖挑著的究竟是敵軍將領的頭顱,還是自己膨脹的野心?
洞外傳來夜風掠過鬆林的嗚咽,像極了前世曆史學的長安城裡那些不明不白的議論。挾天子以令諸侯功高震主狼子野心——這些詞語化作無形的針,密密麻麻刺進他早已疲憊不堪的心脈。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泛白,喉間湧上一股腥甜。若真是為了自己,何苦拖著這副殘軀征戰至今?可若全然為了百姓,為何午夜夢回時,總會看見金鑾殿上那把空懸的龍椅?
水珠又落下一滴,恰好砸在他眉心。皇浦雲緩緩睜開眼,眸中翻湧的血絲漸漸沉澱,隻餘下深不見底的茫然。石壁上,他的影子被洞外月色拉得頎長,像一柄橫亙在光明與黑暗之間的孤劍。
皇浦雲望著洞頂淅淅瀝瀝的水往下掉,右手不自覺地撫上左肩——那裡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即使穿越到這個名為“大宇朝”的陌生時空這麼多年了,陰雨天時依舊會隱隱作痛。
指尖觸到粗糙的布衫,他猛地閉眼,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穿越前,他還是特戰隊的隊長,迷彩服浸透汗水,戰術靴陷在雨林的泥濘裡。軍刺劃破最後一個毒販的喉嚨時,他聽見了ak重機槍特有的轟鳴。子彈穿透肩胛的瞬間,劇痛讓他眼前發黑,耳邊是戰友的嘶吼和雨林濕熱的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隻記得血染紅了胸前的國旗徽章。
“隊長!”
誰在喊?那時候還叫狗兒,他豁然睜眼,炕邊隻有一人,那就是陌生的妹妹小草。隻有簷角的爛瓦,像極了雨林裡滴落的露水。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粗布短打,腰間彆著的是砍柴用的柴刀,而非熟悉的槍。
陌生的村莊,陌生的服飾,還有腦中那些不屬於自己的、關於“狗兒”這個孤兒身份的零碎記憶……他真的穿越了。
左肩的疼痛再次傳來,提醒著他那段浴血奮戰的過往。皇浦雲深吸一口氣,眼神從迷茫轉為銳利。無論在哪個時空,他皇浦雲,都不會任人宰割。他握緊拳頭,指節泛白,粗布下的肌肉線條依舊充滿爆發力。
一聲大喊,把皇浦雲拉回現實,原來是王烈雲長老。
飛瀑如銀簾垂落,水聲轟鳴的瀑布洞內,水霧氤氳。王烈雲長老須發皆張,往日沉穩的步伐此刻帶著幾分踉蹌,他一手扶著濕滑的岩壁,朝著洞內深處大喊:“宗主!皇浦雲宗主!”
洞內石床上,身著玄色道袍的皇浦雲緩緩睜開眼,眉頭微蹙。他修行的氣息一滯,望向洞口那道焦急的身影。隻見王烈雲衣襟已被飛濺的水珠打濕,往日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發髻散亂了幾縷,顯然是一路疾奔而來。
“何事如此喧嘩?”皇浦雲的聲音不高,卻穿透了瀑布的轟鳴,帶著宗主的威嚴。
王烈雲幾步跨到石床前,胸口因急促呼吸而起伏:“宗主!王玥……王玥她回來了沒有?”他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這位平日裡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長老,此刻臉上寫滿了焦灼。王玥不僅是他最疼愛的弟子,更是眼前這位宗主唯一的孫女,下山曆練已逾八年,歸期早過,音信全無。
皇浦雲指尖撚著的佛珠猛地一頓,眸色沉了下去。他緩緩搖頭,聲音低沉:“尚未歸來道場,在青莽山脈外圍的家裡麵。烈雲長老,你先穩住心神,過幾日便過來了。”話雖如此,他緊握佛珠的指節卻已泛白。
王烈雲雖執掌外門事務多年,此刻眉宇間卻難掩關切。他望著宗主皇浦雲,終是躬身道:啟稟宗主,雖外門弟子王玥多年前既已晉升內門,老執事心中始終記掛——不知她這八年雲遊在外,可曾遇到凶險?
皇浦雲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緩緩道:王玥此去遍曆山川,尋師問道,倒也吃了不少苦頭。七年前在西漠誤入黑風穀,九死一生方得脫。他頓了頓,指尖輕叩玉案,曆練途中結識數位奇人,心性磨礪得愈發堅韌,如今術法已遠超同儕,入內門實至名歸。
王烈雲喉頭微動,想起當年那個總愛追著自己問劍理的小丫頭,眼眶微熱: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皇浦雲看著他鬢邊新增的霜白,輕歎一聲:你當年教她的基礎打得紮實,這孩子又肯下苦功,往後在內門修行,前途不可限量。說罷取過一卷玉簡遞去,這是她雲遊時寄回的修行劄記,你且拿去看吧。
王烈雲雙手接過玉簡,指腹摩挲著溫潤的玉質,轉身時腳步都輕快了幾分。廊外清風卷起幾片落英,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當年那個怯生生接過木劍的女童,如今已是能獨當一麵的內門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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