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新生的小樹停止了扭曲,安靜下來,葉片翠綠晶瑩,宛如新生。
朱紅妹走上前,將一塊紅布披在陳澤肩上,“該回去了。”
陳二狗抹了把臉,
“以後……這樹還叫‘姻緣樹’嗎?”
陳澤望著朝陽下的槐影,輕聲道:
“不,從今往後,它叫‘醒根樹’。”
數月後,山溝村重修祠堂。
新族譜第一行寫著:
“守者為嗣,非血而心;根若不滅,歸來有時。”
而那截焦木,被嵌入祠堂梁心,日日受香火供奉。
有人說,每逢雷雨夜,能聽見樹在低語。
也有人說,見過一個年輕人站在樹下,背影熟悉得讓人落淚……
那是陳澤,每年清明,他都回來。
隻是這一次,他不再抱著玻璃瓶。
他帶來了一顆種子。
“爸,媽,我帶你們回家了。”
雨停了,可天地之間仍浮動著一層薄霧,像是魂魄未散的餘息。
晨光如金線般刺破雲層,灑在那株新生的槐樹上。
葉片上的水珠滾落,每一滴都仿佛映出一段被掩埋的往事……
有爺爺種樹時佝僂的身影,
有母親跪在樹下低語的側臉,
有父親年輕時倔強地擋在樹前,
也有陳德仁當年被逐出村口時回望的一眼,怨毒而悲涼……
陳澤standing在廢墟般的礦洞前,腳下是陳德仁化作的黑灰,已被山風帶走,不留痕跡。
他低頭看著掌心,那個“歸”字仍在,但顏色已由猩紅轉為淡青,像是一道愈合的舊傷。
他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某種更古老契約的重啟。
朱紅妹輕輕將紅布拉緊,低聲說,
“你娘要是看見今天這棵新樹,一定會笑。”
陳二狗蹲下身,用鐵鍬鏟起最後一塊碎石,忽然怔住,
“你們看……這是什麼?”
在礦洞坍塌的岩縫深處,半埋著一塊青磚,
上麵刻著模糊的年月:一九八七年七月初七。
磚麵裂開一道細縫,從中探出一截乾枯的手指,
不腐不爛,指尖戴著一枚褪色的銀戒,戒麵刻著一個“玉”字。
“王……王玉蘭?”陳二狗聲音發顫。
陳澤心頭猛然一震,他記得母親葬禮那天,棺木入土後,父親曾獨自回來過一次,
背著鋤頭,在礦道外挖了一夜。
第二天,那裡長出了第一片草芽。
難道……媽媽的“另一部分”,從未真正離開?
他緩緩跪下,伸手撫過那截手指。
刹那間,玻璃瓶雖碎,焦木雖化樹,可一股溫熱的記憶卻順著指尖湧入腦海……
畫麵閃現:
深夜,老槐樹下。
年輕的王玉蘭披發赤足,手中捧著一本泛黃族譜,輕聲吟唱。
樹根蠕動,地下傳來回應,不是人聲,而是一種古老的、如同大地呼吸般的頻率。
她將一縷頭發、一滴血、還有一枚戒指,埋入樹根之下,低語,
“若我先去,請留一線歸途。
待血脈將斷,火起根焚之時……
讓我回來,護他最後一程。”
那一刻,樹心深處,悄然凝結出一片不滅的魂核。
陳澤猛地睜眼,淚水滑落。
原來母親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她不是命硬克夫,她是以命換命。
她將自己的“靈契”埋入槐根,隻為在最黑暗的時刻,成為兒子覺醒的引路火。
“媽……”他哽咽著,將額頭貼在青磚上,“我聽見你了。”
就在此時,新槐樹的根係忽然微微顫動。
一道柔和的綠光自樹乾蔓延而出,順著地脈流向礦洞深處,包裹住那截手指。
銀戒發出一聲極輕的“叮”響,像是回應。
風起了……
樹葉沙沙作響,拚出三個字:
數月後,春分。
山溝村祠堂重修落成,飛簷翹角,香火重燃。
新族譜高懸正堂,首頁墨跡蒼勁:
“守者為嗣,非血而心;根若不滅,歸來有時。”
而那截曾化作虛影、又回歸實體的焦木,如今被匠人雕成一道鎮梁符,嵌入祠堂主梁中央。
每逢初一十五,村民都說能聞到淡淡的槐花香,哪怕寒冬臘月也不例外。
至於那棵“醒根樹”,早已亭亭如蓋,枝繁葉茂。
它不再隻是陳家的象征,更成了村子的守護圖騰。
年輕人求姻緣,老人來祈平安,孩童在樹下聽故事長大。
有人說,清明那日,親眼看見陳澤站在樹下,手中捧著一顆種子,輕輕埋入泥土。
“爸,媽,我帶你們回家了。”
他輕聲說。
微風拂過,樹葉輕搖,仿佛一雙溫柔的手,落在他肩頭。
而在千裡之外的城市檔案館中,一位研究員正翻閱一份塵封的民國地契殘卷。
卷末角落,一行小字悄然浮現:
“槐蔭立誓,三世為約:火儘、根醒、魂歸。”
窗外,春雷隱隱,似有新雨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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