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拍了一下腦袋,強迫自己從頭開始想。其實這事情若簡化下來,也就是兩種可能第一,玉散人死了;第二,玉散人還活著。
所有的問題都是從這兩個可能中分化出來的。
比如說,假定玉散人死了,那麼,他什麼時候死的?怎麼死的?若有凶手,誰乾的?古音等人對此態度如何?牛力士是怎麼知道的?信息來源可不可信?等等等等
反之,若玉散人沒死。那麼,牛力士所說的死了,難道就是瘋話?林無憂話裡隱隱的威脅是為了什麼?牛力士又是因為何事被魔羅喉萬裡追殺
等一下!
李珣用手猛擠自己的臉,他忽然現,自己的思路,似乎是在本能地朝著玉散人已死這個方向靠近,這種非理性的觀感,在分析問題時是大忌,他需要靜一下,靜一下
便在這時,笛音入耳,思路當場又亂成一團。李珣大怒,目光轉動,掃視四周是誰他媽吹的?
一眼沒有看到目標,李珣也就更加煩躁,他乾脆不再想下去,而是循著聲音,尋找那個吹笛子的家夥。
但這麼一仔細聽下去,李珣一腔火氣反倒給打消大半。
這個聲傷感得緊,音符穿透了天空中的雲層,如細雨般灑下,十分婉轉動聽。
此人修為也相當精純,笛聲遊絲般流動,卻清晰得如在耳邊應該是宗門裡三代弟子的佼佼者吧。
可是既然是佼佼者,這心智上的修為也該同步才是,怎麼吹奏這般淒淒之音,沒一點兒修道人的平和灑脫?
此念既生,他也更加好奇。這時他早沒了火氣,隻想瞧瞧這吹笛子的人究竟是何許人也。
此際天色已晚,樂音也越清晰,他飛了幾裡路,前麵有一片稀疏的樹林,隔著林子,還能聽到汩汩的流水聲,笛聲也益加淒清婉轉。
聽得出來,吹笛人亦是想以笛聲自我排解,隻是滿腔心緒加注其中,越不可自製,已經是欲罷不能了。
李珣皺起眉頭,正要穿林而入,忽見到林中一棵大樹下,正窩著一個人影,鬼鬼祟祟,怎麼看怎麼彆扭。李珣無聲無息地湊近了些,再打量時,便忍不住一笑,這不是單智嗎?
幾年不見,他是越地不濟了!
如果說宗門要評選一個六十年來最不長進的弟子,單智無疑是最佳人選。
這個曾經的小書僮,因為自己的天賦被明鬆仙師破格錄為弟子,成為當年所有提水、開山的孩子們心向往之的對象。
但也正是由於破格,他的心智、修為,都建立在一個極脆弱的根基之上,且又不知奮,益使修為越地輕浮,原來極佳的體質,已生生地練廢了。
莫說是李均,恐怕就是一個入門二十年左右的弟子,隻要穩紮穩打,也能將他敗於劍下。
越輕浮,越不濟;越不濟,越自卑;越自卑,也就越偏執。
當李珣看到他這般情狀,已不用再想,便知道林子那邊吹笛的,必定是碧。
一個可稱是和他有著共患難交情的朋友,同時,也是李珣曾用心培養過的棋子。就算是為了自己吧,他也很好奇祈碧究竟為了什麼而傷心。
想了想,他笑道師姐真有雅興,到坐忘峰上來吹笛自娛。文海師兄可是已經回來了,我們還帶了個極難纏的小姑娘過來
就像是聊家常般,他說了一些有關於文海的話題,卻見祈碧神情淡然,並沒有明顯反應,可是對他所說的嬰寧,卻顯得十分關注,應答的話語,也大都是關於這小姑娘的。
尤其是聽到嬰寧父母損耗修為,生下孩子的事情,祈碧的反應更是古怪。
李珣感覺出有些門道了,他話題一轉,忽地便道師姐今天不開心嗎?
“啊,沒有啊!祈碧一怔之後,便展顏笑道見師弟你回來,哪有不開心的。
“這個我倒相信!李淘毫不臉紅地認可了祈碧的說法,但很快又道隻是在師姐沒見我之前,那一曲笛子卻吹得傷情得很,這可對修為不利啊!
他是一臉的誠摯,祈碧自然感謝。可是謝了一下,祈碧卻又苦笑道吹支曲子,你們也能說到修為,莫不是這天下事,全都向著成道飛升了?
這話中語氣雖還算溫和,不過李珣卻從中聽出了些許的幽怨和怪罪。
李珣心中敞亮,便順著她語氣往下說天下事自然不隻是成道飛升,不過我輩修行人,卻都是以此作為最終日標。宗門上下,哪個不想成為第二個鐘隱仙師?這修為上的事,白然還是最重要的
他說了幾句,又像才反應過來那樣,奇道莫不是文海師兄也說過這事?為的什麼?
祈碧遲疑了一下,但當她看到李珣極誠摯,也極溫和的眼神時,不知怎地,便脫口道我想要一個孩子!
李珣暗叫果然如此,臉上則更順理成章地變成了目瞪口呆要孩子?
祈碧本來還在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把如此的事情說出來,臉上正羞。但看到李珣幾乎與文海毫無二致的反應時,她心中便有一股氣往上衝,這讓她忘記了矜持,極堅定地道不錯,我要孩子!這不成嗎?
“為什麼女人總想要個孩子?
李珣小半是做作,大部分卻是真的迷惑起來。
這一刻,李珣很自然地想到了林閣和妖鳳。當年,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愛恨情仇,起因,不正是一個不應該出現的小生命嗎?
他將這事件本身看得通透,可是他卻看不明白事情背後的原因。
當然,他不會將這種話說小來,隻是遲疑道這個雙修生子,堪稱是修道大忌,生孩子固然是好事,可是若因此撼動師姐你們的道基,這個,就有些
“道基沒了可以再建,難道我們成百上千年的時間,就容不下一個孩子影響的幾十年?
祈碧顯然是把話憋得久了,此時簡直就把李珣當成了文海,一貫溫柔的她,話音竟顯出幾分尖銳。
“成道確實是沒錯,可那隻是最終的目的,在達到目的之前的漫長時間,難道隻有一個修煉?總是說什麼修道進度,哈,難道大道還能以刻度計算?這到底是要成道,還是和其他人拚道?這究竟是與天爭,還是與人爭?
和其他的人拚道?與人爭?
李珣知道祈碧是真把他當成文海來教訓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覺得這些話裡很有些帶有價值的情報。
海和誰爭?
整個明心劍宗,有他需要爭奪的東西嗎?
隱約感覺到某些事情,但他很快回神,看著情緒激動的祈碧,李珣心中頗生出些感慨。
不知怎地,他今天的聯想力實在豐富,剛剛想到了林閻與妖鳳,現在又記起水蝶蘭所說的話來。
想到水蝶蘭替男女之情下的注腳,李珣終於閒惑起來。難道感情一物,真的沒法持久,它的期限,也就隻是這麼幾十年嗎?
妖鳳、林閣姍此,祈碧與文海似乎也向這邊靠近,從這方麵看,水蝶蘭的話沒有錯。
可是還有一對青吟、玉散人!
他們整整持續了上千年的情感,又是怎麼做到的?
這真是個難題!
他總覺得自己想到了些什麼,但又說不清楚。
眼前祈碧的情緒不太對頭,照理說,他應該勸慰她一下,可心神混亂之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說了些什麼話。
還是時間的流逝讓祈碧漸漸恢複,見兩人都是驢頭不對馬嘴地說話,又覺得自己對李珣脾氣全無道理,胸中之氣一挫,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在笑聲中,她飛快地拭去再度出現的淚痕。
李珣隻做看不見,他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而更早他一步的,祈碧也開始轉移話題珣師弟是往哪兒去?
“好久沒回山了,四處逛逛
他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祈碧卻從裡麵找出了其他的意思來逛逛珣師弟,我要去峰頂采藥,你可有興趣同行?順路去看看兩位仙師的故居也好!
所謂的兩位仙師自然就是鐘隱與青吟。
看祈碧的神情,顯然又是一個認定鐘隱、青吟看重於他的人。但這時他早巳沒有力氣分辯了。
“呃,好啊!
這種情況下,李珣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他倒覺得祈碧的行為有些反常。李珣懷疑,祈碧是藉著這個機會,回避與文海見麵。
由此可以想像,兩人現在的關係,鬨得有多麼僵了!
當然,在剛剛的調解行為慘敗後,便算他們兩口子就此分手,一拍兩散,李珣也不會再濫做好人了。
當下他揣著明白裝糊塗,刻意找了幾件在外修行時的趣事,和祈碧談笑起來。
當李珣兩人飛到目的地時,時間已經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時分。
李珣自然是留著力的,隻是從中看祈碧的修為,這六十年來似乎長進的下鄉。
這個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逝,李珣的心神很快便被附近似曾相識的景色扯得迷亂起來。
風過樹梢,與枝葉摩娑出的聲音,倒好像是祈碧吹出來的笛聲,淒切纏綿。
稀疏的樹林間,隻一片湖水,便使視界豁然開朗,稍一轉目,便看到了湖邊那處極雅致的竹廬。
看到這竹廬的瞬間,他心口便像是被人猛打了一拳,又像是一點毒火燒得心臟吱吱作響。
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埋準備的,可是臨到頭來,他還是忍不住!
前麵的祈碧沒有看到他已經微微扭曲的臉,先一步走過,輕輕推開了竹廬的門戶。
“這裡是諸位仙師打掃最勤的地方了。單說我師尊,每隔三兩個月就要到這裡來一趟話又說回來,師弟雖不常在山上,但斷斷績續的,也應該來過不少次吧。
事實上是一次也沒有!
李珣心中冷笑,隨著祈碧進屋,四下打量。
雖然天色漸暗,但仍能看出竹廬內一塵不染,顯然清溟和祈碧所言非虛。
內的擺設儘力保持著主人離開時的原貌,甚至連隨意放在桌上的那根玉笛,也與六十年前,青吟隨手放下時的角度一般無二。
看著這似曾相識的情景,李珣略有些走神了。
就在這裡,他向青吟學笛,陪青吟說話,逗青吟開心。那時候的他,可曾想到過如今的模樣!
現在的青吟,大概正躺在某人懷中,向那人學笛,陪那人說話,逗那人開心吧偶爾提及連霞山那個愚笨的少年,她又會是怎樣一副嘲笑的態度呢?
祈碧本來還想和他說話,卻見他臉色難看,還以為他觸景生情,心裡難受——當然,她所想的難受和真相實在是南轅北轍。
她是個極體貼的人,見狀自然不會去打擾。又見天色越昏暗,想了想,便進裡間,拿了樣東西出來。
李珣眼前忽地一亮,這突然而起的光芒讓整個外廳都亮堂堂的,十分惹眼。
舉目一看,正是祈碧舉著一塊水晶般的透明圓石從裡間走出來。而與水晶不同的是,圓石中天然生就的紋路在光芒中翻滾,看上去,像是一古篆的忘字。
“坐忘石?
話間,光芒漸漸黯淡,這玩意兒便顯小了灰蒙蒙的色彩,祈碧又輕輕摩挲一下石塊,光芒再起。
這就沒錯了。
這正是坐忘峰上的珍稀特產,坐忘石!
當年李珣攀峰之時,也拿著一塊的,隻是後來被青吟用到他身上,確證了他的孤煞之相。
隻是,這塊石頭當真罕有得緊,李珣入門七十餘年,所見也不過是他手上那麼一塊,而眼前這個,則是第二塊。
“這坐忘石是一直放在仙師梳粧台的抽屜裡的,我拿出來用用。祈碧不改疼人的師姐本色,微笑道天色晚了,我們便在這兒歇一會兒吧,你整理下屋子,我去外麵找些果子來
這裡如此乾淨,所謂整理,不過就是個托詞,顯然祈碧的用意是想讓李珣休息。
光芒的映射下,李珣可以很清楚地看出,祈碧臉上已微露倦色,這應該是三日夜的飛行造成的影響。
若是平日,便是做樣子,李珣也不會讓她再勞累,可現在,李珣心情低落,卻是想不周全,聞言怔了怔,便點頭放行。
直到祈碧出了門,他才想到不妥,卻已經遲了半步,祈碧的身影已去得遠了。他隻好回來,補償性地用手在桌子上抹了兩把,卻沒沾上半點兒灰塵。
他歎了口氣,知道自己暫時是無所事事,便準備坐下來等著。
隻是才動這個念頭,他便心有所感。
咦,同來得這麼快?他轉過身去,趁勢調整心情,展顏笑道祈師姐
話音未落,一人踏入門內,雙方目光一觸,都給驚了一下。
“李珣?
“四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