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在上一次二人見麵時,李珣是明心劍宗前途無量的後起之秀,畢宿則是星璣劍宗最有資格繼承宗主大位的人選之一。怕是沒人能想到,他們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再會。
尷尬的氣氛在二人之間流動。還好畢宿沒蠢到說一句「怎麼是你?」
這多少給了雙方一個緩衝的餘地。
宮侍也理解他們現在的心情,在旁插言道「你來遲了!」
畢宿看起來對宮侍頗有些敬畏,忙致歉道「今夜當值,碰到了點兒小事,晚來了一些,莫怪。」
李珣很敏感地聽出來,宮侍對畢宿稱不上客氣。比較對自己的態度,這一點尤為明顯。
先前的聯係中,畢宿已經知道這回要做些什麼,眼下宮侍也無需多言,隻大略地講一下其中的利害關係,接著問道「要到什麼時辰,才能進星河裡去?」
畢宿回道「現在是醜時三刻,再過一個半時辰,約在寅時末,星河將移至附近,又恰是我當值,進入絕無問題。」
「寅時末……」
李珣稍做沉吟,剛剛獲得的這個確切時辰,與當日收集的一些信息合在一處,使他對星河運轉的推演更深了一層。
可越是深入,李珣越明白,星河能進入六大絕地的行列,絕非浪得虛名。其隨天星變化而生就的無限可能性,絕不是李珣在短時間內就能破解的。
如此,對畢宿便不能輕易下手。
這邊想著,畢宿遲疑了一下,又開口道「至於那件事……」
他明明是對宮侍說話,眼晴卻看著李珣,語氣吞吐。李珣心中冷笑,也不說話,隻把眼神往天上瞧,將這事情拋給宮侍。
見李珣這種作派,畢宿心中倒鬆了一口氣,再看宮侍,這美人兒淡淡開口「古宗主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此話一出,畢宿臉色大變,雖然很快又按捺下去,可是李珣的餘光分明看到,他眼中很有些焦躁,乃至忿然不平的味道。
偏偏宮侍美目顧盼,將眸光移到李珣身上,素來不假顏色的臉上,竟現出一絲微笑。
「今日,是你與靈竹共事,自然由你二人商量,最緊要的,便是量力而行。」
她這記推手,畢宿自然看得出來,不過也隻能順著轉下去。
他也將目光投在李珣臉上,雖說輩分比李珣高了一輩兒,眼中卻隱隱地透著求懇之意。
李珣早從宮侍那邊得到消息,心中敞亮得很,臉上卻恰到好處地露出疑惑之色,裝模作樣地與宮侍咬了咬耳朵,才做恍然狀。
他目光掃過,將畢宿緊張的神情儘收眼底,心中暗歎,麵上卻是一陣思索之後,才出笑來。
「原來如此,畢宿仙師應是沒弄清楚古宗主的意思。今夜宗主令在下潛入星河,絕不是要神不知,鬼不覺走個來回,而是刻意製造事端。
「所以,不管是入星河、救明璣、還是畢宿仙師那件事,都要在這「事端」上打主意……這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畢宿也是個聰明人,聞言臉色立時轉晴,撫掌大讚道「妙啊。不管多少變故,總都是一件「事端」,諸事合一,便能少去許多手尾,安全大增啊。嗯,卻不知可有什麼具體的謀劃?」
李珣瞥了宮侍一眼,唇角微勾「今夜大局,自然是由宮夫人統籌。
而星河中具體行事,也隻有仙師這樣熟悉宗門事務者,方可施為。至於在下,僅能追隨驥尾,勉力相助了。」
他口中說得謙虛,可畢宿活了數百年,又怎能聽不出其中曲折,忙順勢笑道「仙師之稱不敢當。道友這些年來闖下好大名聲,又是古宗主麾下乾將,我們平輩相稱即可。
「這樣,宮夫人與道友怎麼也要對敝宗裡的形勢有所了解,藉著這段時間,我稍述大略,再與二位商議,可好?」
「如此甚好。」宮夫人很自然地接過話頭,頷道,「靈竹方從遠方趕來,對事態不太了解,你不妨從端處講起,把事情串一下。」
畢宿笑著應了。他這人處世圓滑,口齒清晰,很快便將事情緣由講了個明白。
前半部分與李珣所知的差不多。也就是明璣的那位族弟與同門生爭執,拚鬥之下,被對方下毒手擊殺,引來明璣興師問罪。
明璣也當真了得,竟然在天垣翁眼皮子底下,將凶手一劍兩斷,同樣還了個神形俱滅。
如此,一貫護短的天垣翁下不了台,可是又對明心劍宗略有顧忌,不好下殺手。乾脆以絕高修為,又挾星河之力,將明璣鎮在了「聚星台」上,聲言要將其禁錮千年,受星力絞鎖之苦。
「這其中的關係,不外乎親疏有彆之類,本是宗門常有之事,卻不想惹上明璣這個好事的!」
畢宿身為天垣翁親傳四弟子之一,縱然已是投了古音,立場卻還站在星璣劍宗這一方。說到明璣,雖顧及李珣的身分,但語氣仍不免有些調侃。
「這明璣也算不走運,她打上門來之前,「聚星台」上剛遺失了一枚「定星」,使得「星河」之內元氣失衡,宗主乾脆便將她鎖在定星位上,代替「定星」接引星力,這段時間下來,可是狼狽得很。」
李珣眉頭微皺「定星?」
「正是,這定星是接引周天星力的關鍵之物,聚星台上共有三百六十六枚,由此生成三千散星陣法,吞吐星力,維護星河運轉。
「可是數月前,四空千寶閣來了個叫箕不錯的胖子,本說是與宗門做些常規的生意,哪知他竟趁機下手,將定星竊去了一枚……嘿,據說這廝近期已登上千寶閣主之位,真是莫名其妙!」
李珣此刻的臉色說多麼古怪,就多麼古怪。
宮侍奇怪地瞥他一眼,但卻不願節外生枝,蹙眉問道「明璣被鎖在定星位,對我們的謀劃有何影響?」
畢宿也皺起眉頭「若說影響嘛,那就是不可能無聲無息地將明璣縱走,因為牽一而動全身,隻要定星位一動,整個星河運轉便會受到影響,這是絕瞞不過人的。」
「那箕不錯又是怎麼做到的?」
李珣這一句話正問到點子上,畢宿朝他點點頭,道「當時那箕不錯尋了一枚純度極高的黑曜晶,用移花接木的法子替下了定星。這黑曜晶本就是製作定星的主要材質,具有吸納星力之效,所以在短短半個時辰內,竟然沒有異常,直到那廝逃得遠了,我們才覺不對。」
末了,他又補充道「其實箕不錯是用定星作為繼承閣主之位的試煉之物,用來代替的黑曜晶,也並不比一枚定星的價值差到哪兒去,完全可以再用它做一枚定星出來。也正因為如此,宗門才沒有深究……」
李珣微微點頭,總算明白當日允星所說的那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了。箕胖子為人奸狡,可見一斑。
他這邊想著,忽又覺得身邊有異,抬頭一看,才現宮侍與畢宿都拿眼看他,愣了一下,旋即料到兩人此時的想法,忙笑道「其人故伎,絕不能再用第二次。
「而且,以我的修為,能潛入星河周邊,探出些消息,再安然逸出,已經是了不得的事情,若再做出縱走明璣的事情,反而不美。再說,畢宿仙……先生今夜當值,事情鬨大了,他恐怕也要擔責任。」
畢宿立時輕鬆下來,不管心中如何想法,表麵上還是很感激地對李珣點點頭。
宮侍將二人的「眉來眼去」都收在眼中,心中冷笑之餘,也在一旁誘導「那麼,以靈竹道友的意思,就是僅在周邊遊弋……」
「不,這也不成。」
李珣笑吟吟地搖頭,與宮侍一唱一和。
「若是這樣,並不能引起雙方足夠的重視,而且,畢宿先生那事,也很難扯動過來。照在下所想,若要諸事齊備,且中間銜接天衣無縫,有幾件事,必須要做到火候。」
宮侍沒有說話,畢宿卻是神情大動,很是客氣地道「靈竹道友必是胸有成竹,我願聞其詳!」
李珣微微一笑,並不推辭,開口道「這樣,我說出來,由宮夫人與先生合計合計。
「這其一,我進入星河,形跡暴露之地,不應過淺,也不能過深,這一點兒要痛而不傷,既要引起足夠的重視,也不能引得貴宗雷霆大怒,免得連個糾纏喘息的空檔也沒有,便化為齏粉。」
畢宿嗯嗯連聲,道「不會的,不會的。我心中已有幾處地點,與此條極為相符。」
「其二,既然要諸事合一,那就要挑動所有目標。這聲勢一定要驚動我那宗門,至少要攪起風波,讓雙方產生磨擦,同時,畢宿先生謀圖的那位,也要牽涉進來,這樣我們才能渾水摸魚。
「如此,關鍵就在我形跡暴露之後的撤退路線上,由這條線,將諸方聯在一處,這便要由畢宿先生細細謀劃了。」
這一點合情合理,畢宿自然隻有點頭的分。
李珣接著道「最後一點,也最為關鍵。要知道,真到下手之時,畢宿先生受身分所限,而在下修為尚淺,也力有不逮,若要得竟全功,恐怕還要宮夫人暗中相助。偏偏這星河運轉複雜多變,內外聯絡是個大難題,這一點,畢宿先生……」
畢宿聞言一笑,慨然道「這不是問題,星河運轉雖然複雜,但方位變化卻與周天星宿輪轉相應,有定製可循。宮夫人完全可以按照時辰變化,掌握星河方位,而確切地點,隻要再定下一個聯絡之法,便絕無問題。」
李珣輕「哦」一聲,旋即笑道「如此甚好!」
著,他與宮夫人的眼神一觸,均知道,畢宿這人,大半邊身子都撞進了鬼門關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