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碧的師尊明如,是宗門二代仙師中,性格最溫和的一位,且向來是最照顧小輩的。對這提議,李珣當然讚成。
當下也不管嬰寧如何想法,便由祈碧領著她出門,不過,在臨邁出門去的刹那,嬰寧卻回眸望來,玉雪可愛的俏臉上,表情竟是出她年齡的複雜微妙。
李珣一時間也把握不到小女孩兒的想法,隻是覺得,如此回眸,竟出奇地令他心中一蕩,有意思得很!
中想了會兒,最後也隻是搖頭一笑,便將此事拋在腦後。
去未明觀見清溟,來回倒也迅。宗門剛解決了明璣這一件大事,除了月後水鏡大會,倒還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了。清溟隻是又勉勵了李珣幾句,當時一些在厲鬥量麵前不好說的讚語,此時卻毫不吝嗇。
此外,清溟也告知李珣,在山上休養幾日,還要去參加水鏡大會。這一次,雖說很可能搞出一個極隆重的諸宗會盟的儀式,但清溟已不準備與會,甚至不去任何一位一代仙師,也算是對星璣劍宗一個交代。
因此,參加水鏡大會的,便由洛南川領頭,明璣為副,再選三、五個優秀的三代弟子,其中因為文海大師兄要在山上料理宗門事務,理所當然的,這些三代弟子中,便要以李珣為。
李珣出了未明觀,終於還是歎了口氣。清溟對他的殷殷期待,溢於言表。如果按照冥火閻羅的理論,清溟現在完全是把他當成第二個鐘隱來培養了。
可是,這樣的日子還能再維持多久呢?
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其實若非必要,他實在不願意再踏入這裡半步。因為隻要進去,便不可避免地會看到正殿之前的斬空神劍。先前還好,隻是心理不舒坦,可如今……
嘿,若神劍當真有靈,恐怕會即時出鞘,一劍砍下他的腦袋。
心中冷笑一聲,他慢步走回小樓,正要進門,卻見得小樓內透出一線光來。他微微一怔,手按在門上,卻沒有立刻力,因為他已經感覺出來,樓內那人的氣息。
稍做遲疑,他才想到,既然自己能感覺到對方,那麼,對方自然也對他有所感應。他搖頭一笑,推門進去。
樓下小廳,明珠散出來的柔和光芒,遍灑每個角落。在廳堂側方,一個李珣極其熟悉的人影,聽到了開門的聲響,便轉過身來,輪廓分明的俏臉上,微現出一個笑容,正是在星河搜尋凶手痕跡的明璣。
此時她風塵仆仆趕回來,難道是有所現?李珣抑住心中不安,與她目光一對,便稍稍欠身,行了一禮,方笑道「四師叔怎麼想起到我這兒來?」
「怎麼,不歡迎嗎?」明璣隨口回了一句,接著就微笑道「我是來探視一下救命恩人,順便致謝啊。」
李珣頭皮猛地一炸,雖然很快就反應過來,明璣並非是指聚星台之事,可臉上的表情已經有些變了。他忙轉了一個尷尬的臉色,苦笑道「四師叔您就彆損我了,星河那裡,我可是一點兒忙也沒幫上。」
明璣聞言臉色一正,搖頭道「你這話就錯了。這同門情分,從來都是儘心與否,卻哪能以結果而論?你為了我,冒了如此風險,我來道謝便是應該的。隻是……」
她話鋒一轉,眸光在李珣身上打量了個來回,在看得李珣渾身不自在的時候,方似笑非笑地道「認識你這麼多年,難得見你這樣腦門熱。
你又不是六師叔,星河也是說闖就闖的?
「偏也邪門,竟真讓你琢磨了些門道出來。還好,這是兩邊裝糊塗,給遮掩過去了,否則那天垣老兒再丟了這臉麵,還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李珣乾笑幾聲,唯有喏喏應了。隻不過他眼神也好,看明璣說到最後,神色微有變化,立知她是由此聯想到了那個允星死鬼。
世上之事,確實奇妙。若允星不死,他未必會在明璣心上留下任何印痕,可現如今,允星救助明璣之後,在追敵的路上殞命,這樣,在一個不短的時間內,明璣怕是想忘記他都難。
心中暗咒一聲,李珣正想著如何轉移話題,卻見到明璣從一側的桌上拿起一把劍來。
李珣目光掃過,便有些怔,這不是他的青玉劍嗎?因為太過疲累,他自己都忘了睡前把劍放在哪裡,不過,應該是臥室吧……難道明璣跑到那裡拿了劍出來?
正迷惑時,耳邊一聲錚鳴,青蒙蒙的劍光閃耀室內,映得明珠也為之失色。李珣撓撓頭,奇道「四師叔拿這劍乾什麼?」
明璣的眸光向他這邊一掃,旋又回到劍上,細細打量。李珣心中略有不安,越小心翼翼觀察她的神情變化。隻見明璣修長的眉毛微微蹙起,臉上分明也有些疑惑。
看了半晌,她方道「最近,你可與人鬥過劍?」
李珣「呃」了一聲,完全摸不到頭緒。但回想起來,他最近大都是以百鬼又或血影妖身對敵,用這把劍的機會是少之又少。
最近一次,便是對上允星那死鬼,用這劍擋住了他一記殺招,可這事當然不能說出來,他略一思索,便開口道「不……」
才吐出一個字,便見到明璣根本就沒聽他講話,纖長的手指緩緩由劍身拂過,所經之處,劍芒吞吐,青光灼爍,絲絲嘯。這回,連李珣也看出,青玉劍似乎有些不妥。
當明璣的手指抹過時,劍身震蕩,其聲如絲如縷,然而中間偶有斷續。
同時,劍芒吞吐之際,竟然不能儘數收束,就明璣的劍道修為而言,這根本是不可能的。李珣隻覺得心中緊,這個應該是……靈氣外泄?
「鏘」的一聲重鳴,李珣身上一激,再看時,滿室青光已儘數斂去,而明璣臉上無悲無喜,手上寶劍,已從中間斷為兩截。
李珣「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明璣見他吃驚的模樣,微微搖頭,神情分明有些不滿「此劍受損如此嚴重,你竟然不知嗎?」
聽到明璣似是埋怨的言語,李珣隻覺得背上汗毛倒豎。是的,他不知道青玉劍已被損傷到這種地步,但他卻已經知道,這劍是在什麼時候、被什麼人所傷的。
星河中、擎蒼江邊,允星窺準他從禁製中脫身的一刹那,橫空斬來的那一劍,被他用青玉擋住。就是現在想來,那一劍的威勢也令他心中凜然。
以破軍仙劍之利,再輔以允星的修為,無疑是重創青玉寶劍的元凶。
可是,這件事,他能說出口嗎?李珣也還記得,這把青玉劍,是明璣初出道時便使用的愛劍,曾專門投於寒潭保存,後來轉贈給他。其本身便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可現在,這劍斷了,甚至斷得「不明不白」!
老天爺這個玩笑開大了!
李珣的腦子暫時陷入了停滯狀態,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就算以他的急智,一時間也有些不堪應付。
明璣的透徹人心的目光下,他明知對方並不是刻意的探究,卻依然覺得心中慌亂,還好,在青玉斷裂這個背景下,他一時的失措,也不顯得太過突兀。
明璣輕歎口氣,目光轉回到斷成兩截的青玉劍上。可以看出,她在儘力保持著平靜,但效果並不算好。
李珣總算回過神來,不用刻意做作,便垂頭喪氣地向明璣道歉。
明璣搖頭道「這本來也沒什麼,青玉成劍時,本就有瑕疵。你我二人又總是拿它同高手比拚,數百年下來……嗯,也許這是它的歸宿。隻是,有一點我倒要問清楚,你最近練劍時,是不是懈怠了?」
「啊?」
「這劍斷得可惜。劍身受創之後,能保持相當長的時間沒有完全斷裂,而在裂口處,斷紋看似平滑,實則有極細微的凹凸曲線,真息抹過時,震顫幅度如一。
「這分明就是兩劍交擊時,對方以「蜂鳴快劍」的手法,以極高的度,在極小的範圍內來回震蕩,導引真息,硬生生將青玉震斷。」
明璣信口說來,幾乎將當時的情形複現眼前,聽得李珣背上冷汗潸潸。
而這還沒完,明璣皺著眉頭又道「我宗諸般劍道法門,名為劍訣,實與星璣、天妖等劍宗不同,重在以劍引氣,以神禦劍,實屬於最上乘的煉神禦氣之道。
「你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經劍氣圓融,無有窒礙,早不依靠劍刃製敵,怎麼會讓兩劍鋒刃交擊,由此毀了劍去?」
李珣低著腦袋不敢抬起來。他能怎麼說?難道對明璣講,其實我那時用的是血影妖身,明心劍宗的手段完全使不出來,危急時候,完全是拿青玉當盾牌使喚……
看李珣這個模樣,明璣也真生不起氣來。她知道,李珣心思靈動,最知深淺,素來是不用人操心的,自從她代死去的林閣指導這弟子修行,幾乎從沒有對李珣嚴辭厲色過,今天偶爾為之,她自己反倒不適應了。
沉默了一下,她還是放緩了語氣「你天資絕頂,又心誌堅定,這些事情我本是不用說的。隻是你的情況與其他弟子不同,除了本宗眾修行法門,還旁引諸家,深研禁法之道。
「即使你那個禁法修行互利的法子很是厲害,但分心二用,比之心無旁騖,終究還是有差彆的……」
李珣見她誤會自己因研究禁法分心,慶幸之餘,亦喏喏連聲。哪知說到後來,明璣竟噗哧一笑,李珣愕然抬頭,那難得一見的傻樣兒落在明璣眼裡,更讓她笑不可抑。
笑了半晌,她才恢複了平日的冷靜姿態,搖頭道「果然,我還是做不得冷麵師匠,講起長篇大論沒趣的很。還有你,這弟子的模樣也太過古怪……罷了!」
見她心情大有好轉,李珣也稍稍放心,正要趁熱打鐵,早早將這問題消解掉,哪知明璣卻又想起剛剛的問題來「對了,你剛剛說,和誰交手?」
李珣頭皮一緊,這才現自己沒那麼容易過關,幸好有了這麼一個緩衝時間,他也想到了個藉口,撓撓頭道「不少人……不過交手的就是天妖劍宗的徐亢,還有他一個姓羅的師弟,我是在和百鬼糾纏的時候碰上的,西南好亂!」
「西南?」
明璣若有所思,李珣不知道,她是否會由此聯想到自己「遲到」的理由,不過看表麵,情況還不壞。
沉吟了一會兒,明璣方道「若是天妖劍宗,便對了。「蜂鳴快劍」
來簡單,但若沒有身劍如一的修為,怕也駕馭不住劍器。此界專修劍道的,也隻有天妖、星璣二宗,你也走運,剛領教了天妖劍訣,便又見識星河禁製……」
李珣暗中抹去一把冷汗。幸好他多留了個心眼,用在西南時交過手的天妖劍宗來頂缸,否則絕沒有這麼輕易過關。
正想著,便見明璣眸光望來,清清淡淡中,偏有劍一般的犀利。他心頭一跳,還沒來得及思量,這直指人心的光芒,便在明璣的微笑中淡去了。
她極小心地將兩截斷劍收入鞘中,卻沒有還給李珣的意思,隻是道「時候也不早了,你且去休息,明日我到宗門寶庫,拿一把新劍給你。這一回,可不能再給人弄斷了!」
李珣忙謝了一聲,但目光卻一直瞅著明璣手上的青玉殘劍,末了,試探性地問道「四師叔,這劍不如讓我收了吧,等有時間,我去千帆城尋一個頂尖的鑄劍師,將其複原……」
未說完,肩上便被明璣用劍鞘輕敲一下「就你有能耐!難道我的人脈就不如你?這劍的事,你就不必管了,我自有分寸。倒是明天,你要隨我練劍,否則,下回碰上高手,斷的就不是劍,而是你的脖子了!」
明璣越是擺出師叔長輩的架式,心態便越是親和無羈。李珣自是明白的,他心中一熱,眼看便要答應,卻忽又想起剛才和祈碧等人的約定,隻好尷尬地向明璣解釋。
「那就暫且放一放吧,來日方長,是嗎?」
「來日方長」這詞兒用在這裡,頗有些古怪,而且明璣的神態也有點兒與之前不同的味道。
但容不得李珣多想,明璣已擺了擺手,就那麼轉身出門。
李珣送到門口,又怔了半晌。他覺得今晚上的明璣很是奇怪,話語中似有未儘之意,與她素來坦蕩明透的風格極不相符。還有這告彆,好像還有點兒倉促……事情不會變得那麼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