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堪入耳的辱罵如同滾燙的熔岩，灼燒著林靜的神經。她渾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然而，更讓她血液凍結的是下一幕——
李桂香罵得興起，目光凶狠地掃過瑟縮的妞妞，一股邪火直衝頭頂。她竟然猛地伸手，一把抓起妞妞麵前那碗盛得滿滿的、滾燙的排骨湯！手腕一揚，帶著一股狠厲的勁風，那碗冒著騰騰熱氣的湯，竟朝著妞妞驚恐的小臉狠狠潑了過去！
時間在那一瞬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
林靜眼睜睜看著那碗滾燙的液體劃出一道殘忍的弧線，直直潑向自己女兒！妞妞嚇得完全呆住，連尖叫都忘了，隻剩下瞳孔裡映出的、鋪天蓋地而來的恐怖熱浪。
“妞妞——！！！”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嘶喊，像瀕死野獸的哀鳴，猛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氣！那不是林靜的聲音，卻又是林靜的聲音——是從她靈魂最深處、最絕望的角落爆發出來的本能！
就在那滾燙的湯汁即將潑到妞妞臉上的千鈞一發之際，林靜的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如同離弦的箭，猛撲過去，用自己的後背和半邊肩膀，死死地護住了妞妞的頭臉！滾燙的湯汁大部分潑在了她的後背和手臂上，衣服瞬間濕透，灼人的劇痛如電流般炸開！還有幾滴滾燙的油星濺在妞妞驚恐的小臉上，立刻紅了一片。
“哇——！”妞妞被燙疼了，也終於被巨大的恐懼壓倒，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劇痛如同滾燙的烙鐵，瞬間烙印在林靜的後背和手臂上。然而，這皮肉的灼痛，此刻卻遠不及她心頭那被徹底撕裂的劇痛，不及女兒那聲撕心裂肺的哭嚎帶來的萬分之一！
“誰敢動我孩子——？！”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平地而起！
不是哭訴，不是哀求，是壓抑了千萬個日夜的熔岩，轟然噴發！帶著毀滅一切的暴烈，帶著母獸護崽的瘋狂！
林靜猛地直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她甚至沒看一眼自己手臂上迅速紅腫起來的水泡，也沒理會後背那火燒火燎的劇痛。她的眼睛，那雙總是低垂、總是盛滿溫順和忍耐的眼睛，此刻如同被鮮血洗過，燃著黑沉沉的、令人心悸的火焰！那火焰直直地、死死地釘在李桂香那張因驚愕而扭曲的臉上。
就在李桂香被這眼神懾住，下意識後退半步的刹那，林靜動了！
她雙手猛地抓住沉重的實木餐桌邊緣！纖細的手臂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額角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哐當——！！！”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整張沉重的餐桌被她以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掀翻！
桌上的碗盤、湯鍋、飯菜……所有的一切，如同被颶風卷起，飛向半空！瓷器碎裂的聲音刺耳地爆開，滾燙的湯水、油膩的菜汁、白花花的米飯、尖銳的碎瓷片……像一場瘋狂的暴雨，混合著淋漓的油汙，朝著李桂香和林強的方向，劈頭蓋臉地傾瀉而下！
時間仿佛被這驚天動地的巨響劈成了兩半。
上一刻，是李桂香潑湯的狠戾和妞妞撕心裂肺的哭嚎；下一刻，是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瓷器碎片在地上滾動、湯汁滴落的細微聲響，還有妞妞被巨大的驚嚇噎住後、抽抽噎噎的微弱哭聲。
李桂香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油膩的菜湯順著她花白的頭發往下淌，滴落在她價值不菲的暗紅色絲絨外套上，留下大片汙漬。一片翠綠的菜葉滑稽地掛在她肩頭。她臉上濺滿了油星和湯汁，精心描畫的眉毛糊成一團，那張慣於刻薄咒罵的嘴，此刻大大地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渾濁的眼睛裡，不再是慣有的刻薄和凶戾，而是被徹底震懵的茫然，以及一種從未有過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她看著林靜，像看著一頭從地獄裡掙脫出來的、擇人而噬的凶獸。
林強也傻了。他離得稍遠，但褲腿上還是濺滿了油汙和飯粒。他手裡的筷子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整個人像根木頭樁子似的戳在那裡，嘴巴微張，臉上是極度的震驚和茫然。他看著一片狼藉的地板，看著翻倒的桌子，看著母親狼狽不堪的模樣，最後，目光落在那個他幾乎不認識了的妻子身上——那個渾身濕透、手臂紅腫、後背冒著熱氣，眼神卻像淬了寒冰利刃的女人。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過去所有的沉默和回避，在這一刻，顯得多麼可笑和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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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靜站在那裡，微微喘著氣。後背被燙傷的地方鑽心地疼，手臂上被碎瓷劃破的細小傷口滲出血絲，和油汙混在一起。但她站得筆直，像一棵被狂風驟雨洗禮過、卻終於挺直了脊梁的樹。她甚至沒有看林強一眼，所有的目光，都帶著一種冰冷的、審判般的重量，沉沉地壓在李桂香身上。
“你……”李桂香終於找回了一點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手指哆嗦地指向林靜，“你…你敢……”
“我敢。”林靜的聲音響了起來，不高，卻異常清晰、冰冷，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狼藉的地板上，“李桂香，你給我聽清楚。”
她向前逼近一步。李桂香被那眼神裡的寒光刺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又後退一步，腳下踩到一塊油膩的碎瓷片，差點滑倒。
“從今往後，”林靜的目光掃過女兒臉上被燙紅的小點，妞妞此刻正緊緊抱著她的腿，小臉上還掛著淚珠，但那雙大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看著媽媽，裡麵充滿了依賴和一種懵懂的亮光。“誰敢動我孩子一根手指頭，我林靜，跟她拚命！”
最後三個字，她說得極慢，極重，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森然。
李桂香的臉瞬間褪儘了最後一點血色，嘴唇哆嗦著，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讓她雙腿發軟，終於支撐不住，肥胖的身體晃了晃，“噗通”一聲，重重地跌坐在身後沾滿油汙的地板上。她狼狽地用手撐著地，試圖站起來，手卻按在冰冷的碎瓷和黏膩的菜湯裡，滑膩不堪。她徒勞地掙紮了一下，最終放棄了，隻是癱坐在那片汙穢裡，像一灘爛泥，隻剩下粗重而恐懼的喘息。
林靜不再看她。她低下頭，目光落在緊緊抱著自己腿的女兒身上。那眼神裡的冰寒瞬間褪去，如同春陽融雪，隻剩下無儘的痛惜和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她伸出手，動作輕柔卻異常穩定，小心翼翼地擦掉妞妞臉上殘留的淚痕，又用指腹極其小心地碰了碰女兒臉頰上被燙紅的小點。妞妞沒有喊疼，隻是依賴地把小臉更深地埋進媽媽的褲腿裡。
“妞妞乖，不怕了。”林靜的聲音溫柔得像羽毛，與方才的雷霆萬鈞判若兩人，“媽媽在。”
她彎下腰，避開自己手臂和後背的傷處，用還能使力的那隻手臂，穩穩地將女兒抱了起來。妞妞立刻伸出小手，緊緊摟住了媽媽的脖子。
林靜抱著女兒，轉身，徑直走向門口。她的腳步踩過滿地的狼藉——碎裂的瓷片、傾倒的食物、淋漓的湯水。每一步落下，都發出輕微的、粘膩的聲響。她沒有回頭，沒有看癱坐在地上的婆婆，也沒有看那個依舊僵立著、臉上寫滿複雜情緒、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麼的丈夫。
門被拉開，一陣微涼的夜風湧入，吹散了屋內令人窒息的油膩氣息。
清冷的月光無聲地灑落下來，像一層銀紗，溫柔地籠罩在門外的母女身上。林靜抱著女兒，站在月光下，微微停頓了一瞬。晚風拂過她散亂的鬢發，拂過她紅腫的手臂。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杆寧折不彎的標槍，在朦朧的月色裡，清晰地勾勒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堅韌的輪廓。月光如水，洗去了她臉上殘留的淚痕，映亮了她眼底那簇剛剛點燃的、再也不會熄滅的火焰。
她抱著女兒，一步一步，穩穩地走下樓去。腳步落在寂靜的樓道裡，發出清晰而堅定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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