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郭帆的講述，三位老人相視片刻，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最後，周衛國老人緩緩開口："你們把我們想得太苦了。其實那時候，我們挺樂嗬的。"
另外兩位老兵也紛紛點頭附和。其中一位補充道："那時候哪想得了那麼多？國家需要我們，我們就跟著大部隊上了前線。心裡就一個念頭——保家衛國。"
幾位老兵的話讓在座的編劇們都愣住了。這個樸實無華的回答，與他們預設的沉重敘事相去甚遠。
"樂嗬？"一位年輕編劇忍不住追問，"在那麼危險的環境裡，怎麼樂嗬得起來？"
周老臉上露出追憶的神情："苦是苦，但咱們當兵的有當兵的樂子。打完一場勝仗，分到一包煙，幾個人輪流抽上一口，那就是天大的享受。晚上在貓耳洞裡，聽著炮火聲，還能哼上兩句家鄉小調。"
另一位老兵接著說："實在忍不住了，就拿出懷裡女朋友的照片看一看。"
郭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即使在最艱苦的環境下，戰士們依然保持著樂觀主義精神？"
"不是保持，是本來就這樣。"周老認真地糾正，"我們那時候年輕，滿腔熱血。看著身邊的戰友，想著身後的家鄉，就覺得這仗必須打，也必須贏。沒時間想太多，更不會整天想著戰爭有多殘酷。"
這番話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很多影視作品中，都把這些英雄描寫成高大全的完美人物，可實際上這些普通士兵首先是個人，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
周老臉上露出追憶的神情，那笑容裡帶著一絲複雜："況且打仗的日子苦是苦，但咱們當兵的得苦中作樂。就比如我們班那個‘小東北’……"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眼神仿佛穿透了時光。
一旁的郭帆當即停下了自己手裡記筆記的筆，他敏銳的捕捉到了一個關鍵信息，可能這個小東北是一個不錯的素材。
“那您老能講講這個小東北的故事嗎？”郭帆接著問道。
“好，那我就講講。”周老點了點頭後說道。
“小東北，大名沒人記得了，來自黑龍江，一口大碴子味兒，是我們偵察班的開心果。他兜裡好像有個百寶箱，總能變出點東西——幾塊快化了的水果糖，一把炒黃豆，或者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家鄉姑娘的照片，吹噓是他未婚妻。”
周老的嘴角牽動了一下，像是在笑：“他最大的本事是學各地方言，模仿連首長訓話，能把全班逗得在貓耳洞裡憋笑憋得渾身發抖。”
“有他在，再壓抑的氣氛都能輕鬆起來。他說：‘班長，咱得樂嗬點，不然這仗還沒打完，先把自己憋死了。’”
“可後來……”周老的聲音戛然而止，會議室裡安靜得能聽到窗外的鳥鳴。他深吸一口煙，才繼續道：
“後來有一次滲透任務，我們暴露了，遭遇了炮火覆蓋。一顆炮彈就在我們附近炸開。混亂中，我隻聽到小東北一聲悶哼。”
周老的語速變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千鈞之重：“我爬過去……就看到他倒在泥地裡，雙手死死捂著肚子，可那血……根本捂不住。彈片劃開了他的腹部，腸子……流了出來。”
他閉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慘烈的一幕。
“他疼得渾身發抖，臉白得像紙，可看到我，他還在努力地想笑，嘴裡冒著血沫子說：‘班……班長，這回……這回可……真他媽的……不樂嗬了……’”
“我手忙腳亂的想把他流出來的腸子塞回去，手抖得厲害。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把那張一直珍藏的、其實是他妹妹的照片塞到我手裡，斷斷續續地說：‘我不行了，班長記得告……告訴我妹……把我的撫恤金給她……讓她……好好嫁人……’”
"他就那麼死在我懷裡，身體一點一點變冷。"周老睜開眼，目光銳利如淬火的軍刺，仿佛重新置身於那個硝煙彌漫的戰場，"那一刻，什麼樂觀，什麼玩笑，全都煙消雲散。我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殺光他們，為小東北報仇！"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後來那場戰鬥，我帶著班裡的弟兄趁著夜色摸進對方陣地，一口氣乾掉了他們十幾個人。這個仇，我們親手報了！"
周老環視著被深深震撼的編劇們，語氣漸漸平靜下來："我們是軍人，軍人的天職就是保家衛國。忘恩負義的越南人敢把槍口對準我們，我們就必須打回去，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戰場上沒有那麼多大道理可講，"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叩擊，"唯一的目標就是活著，就是打贏這場戰爭，給我們的國家打出一個太平日子來。"
"沒錯！"另一位老兵激動地站起身，"狗娘養的吃著我們的糧食，用著我們的武器，竟敢調轉槍口打我們！不把他們打出屎來，他們是不會知道厲害的！"
這番擲地有聲的講述讓整個編劇團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那位曾經堅持"反戰"敘事的年輕編劇眼眶泛紅，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先前那些脫離實際的理論是多麼蒼白無力。
會議室裡隻剩下空調運轉的微弱聲響。郭帆導演深吸一口氣，打破了沉默："周老，謝謝您。您讓我們明白了什麼才是真實的戰場，什麼才是真正的軍人。"
他轉向編劇團隊，語氣堅定有力："我們要徹底重塑史強的戰場經曆。不是要美化戰爭，而是要真實展現軍人在極端環境下的抉擇、成長與蛻變。"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正是這場戰爭的淬煉，塑造了日後那個看似粗獷不羈，實則堅韌智慧的史強。"
一旁的薑紋早已激動不已。作為軍人家庭出身的他，對幾位老兵的講述感觸尤為深刻。那些鮮活的細節、真摯的情感，仿佛喚醒了他血脈中沉睡的記憶。他轉向李煥說道："，我得謝謝你。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出演史強這個角色，回北京我請你喝酒。"
李煥看著薑紋眼中閃爍的淚光，會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甚至有些期待，薑紋會在這部電影中貢獻何等精彩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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