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李副師長重新上馬,聲音比剛才沉了些,馬隊踏著城外的黃土路前行,蹄子揚起的煙塵粘在褲腿上,很快就結成了一層土殼。
遠處的山脈像一道墨綠色的屏障,山坳裡隱約能看到日軍據點的炮樓,黑黢黢的炮口正對著縣城的方向——那些本該是他們共同敵人的家夥,此刻卻像在冷眼旁觀這場決定晉西命運的博弈。
騎馬走了約莫二十多分鐘,前方的官道漸漸開闊起來,路邊出現了零星的村落。一個放羊的老漢蹲在土坡上,看到馬隊時慌忙趕著羊群往山溝裡躲,嘴裡還念叨著“兵爺饒命”。
李副師長勒住馬,讓警衛員丟過去兩個窩頭,老漢接住時手都在抖,這才看清他們臂章上的“晉綏軍”字樣,眼裡的恐懼變成了茫然。
“老人家,前麵到十裡鋪還有多遠?”李副師長問道。
老漢指了指前方的一道河灣:“過了那道河,再走三裡地就是了。聽說……那裡駐著八路軍的大部隊,炮管子比碗口還粗呢。”
李副師長謝過老漢,催馬過河時,聽到警衛員們在低聲議論。
“聽說863旅的槍法準得很,老遠就能打穿鋼盔。”
“我哥在35軍,說陳旅長打仗跟拚命似的,上次打忻州,親自帶著敢死隊爬城牆。”
“要是他們不肯信咱們,會不會……”後麵的話沒說出口,卻像塊石頭壓在每個人心上。
李副師長把韁繩勒得更緊了。他想起溫浩桐送他出城時說的話:
“咱們是去求合作,不是去打仗,腰杆要挺直,但態度要誠懇。”可一想到61軍那兩個被打殘的師,想到汾陽城裡七千多俘虜的慘狀,他的腰杆就怎麼也挺不直。
過了河灣,官道兩旁沒有砍倒的玉米地越來越密,秸稈長得比人還高,風一吹就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
突然,玉米地裡傳來一聲清脆的拉動槍栓的聲音,緊接著是一聲斷喝:“站住!什麼人?”
馬隊猛地停下,警衛排的士兵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槍,卻被李副師長喝止:
“都彆動!”他翻身下馬,舉起雙手往前走了幾步,看清玉米地裡站著四個八路軍哨兵,穿著灰布軍裝,帽簷壓得很低,槍口卻穩穩地對著他們。
“我們是晉綏軍暫編42師的,我是副師長李成明。”李副師長的聲音儘量放平和,
“特來求見陳振華旅長,有要事商談,絕無惡意。”他示意警衛員打開帆布包,
“這些是我們的憑證,都是跟八路軍交往的記錄。”
一個哨兵上前檢查時,李副師長注意到他的手指關節上結著厚厚的繭子,槍托上還刻著一個“抗”字。
哨兵翻看著電報底稿,眼神從警惕漸漸變成了審視,最後朝身後打了個手勢。很快,從玉米地裡又走出十幾個士兵,帶著他們往十裡鋪的方向走,槍始終沒有放下。
越靠近營地,氣氛越緊張。路兩旁的土坡上不時能看到隱蔽的機槍陣地,偽裝網和玉米秸稈把炮口遮得嚴嚴實實,卻能隱約看到炮身上的寒光。
一個背著電台的通信兵從旁邊跑過,腰間的銅號叮當作響,嘴裡還喊著“各營注意,加強警戒”,聲音裡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乾練。
離營地還有一裡地時,他們被攔下了,一個戴著眼鏡、穿著老舊衣服的乾部走上前,自我介紹是863旅作戰科的張科長。
“李副師長,陳旅長有請。”他的目光掃過馬隊,最後落在李副師長身上,“不過按規矩,您隻能一個人進去,其他人得在這兒等著。”
李副師長猶豫了一下,點獨自走進營地的瞬間,他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沒有想象中的刀光劍影,戰士們正忙著晾曬剛繳獲的糧食,幾個炊事員蹲在大鍋前蒸饅頭,蒸汽裡飄著麥香。
不遠處的空地上,十幾個晉綏軍俘虜模樣的人正幫著抬木料,八路軍戰士還遞水給他們喝,看不出半點敵意。
“這是從汾陽過來的俘虜,經過教育,不少人都願意參加抗日。”張科長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著解釋,“陳旅長說,隻要不是鐵杆漢奸,都該給個改過自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