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長!看不到路了!”卡車駕駛室裡,通訊員小李扒著結滿冰花的玻璃大喊,王夢生探出頭,隻見前方的官道已被積雪埋成緩坡,騎兵走出的轍痕像一個個淺溝,轉眼就被新雪填滿。
他抓起工兵鏟跳下車,雪沒到腳脖了,每走一步都像從泥裡拔腿:“讓後麵的車打開大燈!跟著前麵的騎兵走,誰也不許偏!”
此時在前方探路的騎兵一團一營的將士處境更難,戰馬的蹄子裹著雪塊,跑起來“噗嗤噗嗤”地響,有匹白馬突然在雪地裡打滑,前腿一屈,差點把背上的騎兵甩進路邊的溝裡。
王猛策馬過去,從懷裡掏出塊鹽磚塞進馬嘴,手指觸到馬耳時,竟燙得像團火——那是牲口攢著勁趕路的熱。
“都給馬喂點料!”他朝隊列喊,聲音被風雪撕得破破爛爛,“彆讓它們凍垮了!”
部分炮團的山炮,開始被架在特製的雪橇上,八名騎兵戰士一組拽著繩套,肩膀上的棉衣早已被雪水浸透,凍成硬邦邦的殼。
走了一路的老馬跪在雪地裡,用肩膀頂著炮輪,額頭上的汗珠剛冒出來就凍成了冰粒。
“往左挪兩寸!”他吼得嗓子冒煙,看著炮身終於穩住,忽然笑了——炮口正對著遠處的雪坡,像在瞄準老天爺。
陳振華勒住馬時,正看見特戰團的戰士們在推卡車,一輛卡車陷進雪窩,輪胎空轉著刨起雪霧,二十多個士兵趴在車鬥後,喊著號子往上頂。
王二柱的棉褲膝蓋處磨破了,露出的皮肉凍得發紫,卻還在喊:“加把勁!讓炮團的同誌們看看,咱們特戰團的兵不是吃素的!”
“都讓開!”陳振華翻身下馬,從一名騎兵手裡接過鋼纜,親自往前方卡車掛鉤上係。
雖然手指凍得發僵,但是陳振華的身體素質畢竟高出眾人太多,一次就把繩結係緊,黑鬃馬似乎看懂了主人的意思,低著頭用肩膀頂住纜繩。
“一二三!”隨著陳振華的喊聲,前方的卡車與士兵一起發力,陷入雪窩的卡車終於“哐當”一聲爬出雪窩,排氣管噴出的黑煙在雪幕裡扯出條灰線。
正午的太陽成了個模糊的白點,懸在鉛灰色的天上,連影子都懶得給大地留。隊伍在一片背風的山坳裡休整,戰士們圍著卡車引擎烤手,工兵鏟在雪地裡刨出個坑,架起鐵鍋煮雪水——裡麵扔了把炒黃豆,咕嘟咕嘟地冒著泡,豆香混著雪的寒氣,倒成了最好的乾糧。
陳振華蹲在雪地裡,用樹枝在雪上畫路線。“從這裡到二道溝還有十餘裡,”他指著個歪歪扭扭的叉號,“過了溝就是平原,能跑開卡車。”
王夢生啃著凍硬的玉米麵餅,餅渣掉在雪上,很快被風吹走:“怕就怕這雪不停,平原上沒遮沒擋的,風更邪乎。”
話剛落,遠處傳來戰馬的嘶鳴,王猛抱著匹小馬駒跑過來,馬駒的後腿被冰碴劃了道口子,血珠在雪地上滾成了小紅球。“獸醫不在隊裡,”王猛的聲音發顫,“這崽子怕是撐不到懷安了。”
陳振華摸了摸馬駒的耳朵,小家夥抖著身子往他懷裡鑽。“讓炊事班燒點熱水,”他解下腰間的急救包,“用鹽水洗傷口,再用布包緊——能活一個是一個。”
他抬頭時,看見騎兵們都在看這匹小馬駒,眼裡的光比天上的雪還亮——這些漢子,對馬比對自己還上心。
重新上路時,雪下得更密了,天地間白得晃眼,連方向都快辨不清。騎兵團的老馬頭前帶路,他懷裡揣著個指南針,指針在風雪裡抖個不停,卻總能把隊伍領到正路上。
“俺爹是趕車的,”老馬咧著嘴笑,露出豁了顆牙的縫,“他說雪地裡辨方向不用看天,看草尖——草往哪倒,風就往哪吹,跟著方向走,錯不了。”
685團的隊列裡,王二柱正扶著個年輕小兵往前走,小兵的腳凍腫了,每走一步都咧嘴,卻硬撐著不吭聲。
“把俺這雙鞋穿上,”王二柱脫下自己的棉鞋——那是從偽軍連長手裡繳獲的,鞋底還帶著釘。
“俺腳糙,凍慣了。”小兵不肯接,兩人在雪地裡推搡,最後王二柱硬把鞋套在他腳上,自己光著腳塞進裹了破布的草鞋裡,踩在冰上,“嘶”地吸了口涼氣。
陳振華看在眼裡,勒馬停在路邊,他解下自己的護膝,扔給王二柱:“裹在腳上,彆硬扛。”
王二柱剛要推辭,被陳振華瞪了回去:“留著條好腿,才能跟鬼子拚刺刀——到了懷安,我讓你第一個登城。”
日頭偏西時,雪終於小了些。風裡的冰碴少了,卻更冷了,像有無數小刀子在割臉。遠處的地平線上,忽然露出道黑影子——是懷安城外的烽火台,在暮色裡像個沉默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