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下了三天的春雨,總算停了。
晌午剛過,天空依舊一片陰沉,朱雀大街濕漉漉的,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咕嚕嚕”的沉悶聲響。
一輛外觀毫不起眼的樸素馬車,緩緩駛出明德門,一路向南。
車裡坐著的,正是大唐如今名義上的大將軍兼太尉,實則已經被剝奪了兵權的王忠嗣。
他並沒有帶太多的儀仗,隨行的不過是四五個穿著便服的家丁,看起來就像是個出城踏青的富家翁。
馬車一路顛簸,最終停在了終南山腳下的玉泉寺山門前。
這玉泉寺在長安可是有些年頭了,香火鼎盛。
前幾年,李瑛為了充盈國庫、打擊寺院兼並土地,遏製寺院偷逃賦稅等不法行為,搞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清佛運動”,不少藏汙納垢的廟宇被拆,數十萬僧侶被迫還俗。
但這玉泉寺因為方丈至善大師持戒甚嚴,寺內僧侶皆是潛心修行的有德僧人,甚至在災年還主動開倉放糧,這才在皇帝的雷霆手段下得以保全。
正因如此,如今這玉泉寺在信徒心中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成為大唐寺廟的領袖。
春雨初歇,正是上香祈福的好時候。
山道上,來來往往的信徒絡繹不絕,有的挎著籃子,有的手持佛珠,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虔誠。
王忠嗣跳下馬車,深吸了一口山間濕潤的空氣,正了正頭頂的帽子,一臉虔誠的混在人群中拾級而上。
大雄寶殿內,金身佛像慈眉善目,繚繞的香煙將大殿襯托的莊嚴肅穆。
王忠嗣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上了三炷高香。
他閉著眼,嘴唇微動,沒人知道這位曾經殺人如麻的將軍,此刻究竟在向佛祖祈求什麼?
“阿彌陀佛!”
一聲渾厚的佛號在身後響起。
王忠嗣睜開眼看去,一位身披紅色袈裟,須眉皆白的老僧正站在身後,雙手合十,目光溫潤如玉。
正是玉泉寺的方丈,至善大師。
“晉公大駕光臨,老衲有失遠迎!”至善大師微微躬身,聲音壓得很低,顯然是不想驚動周圍的香客。
王忠嗣連忙回禮:“大師折煞王某,如今我不過是個香客,哪裡當得起什麼大駕!”
早在十幾年前,王忠嗣還在邊關曆練時,便與雲遊四方的至善結識,兩人意氣相投,成了莫逆之交。
後來至善在玉泉寺一路高升,最後成了寺院方丈。
“此處人多眼雜,晉公請隨老衲來禪房禮佛!”
至善大師引著王忠嗣穿過大殿,繞過幾重回廊,來到了後院一處僻靜的禪房。
屋內陳設簡陋,隻有一張木榻,幾卷經書,一壺清茶。
“晉公稍坐,老衲去去就來!”
至善大師給王忠嗣倒了一杯茶,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今日有貴客臨門,老衲就不打擾了。”
說罷,老和尚轉身離去,順手帶上了房門。
王忠嗣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眼神逐漸變得銳利起來,那臉上的慵懶之氣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意。
沒過多久,門簾被人輕輕掀開。
進來的是一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子。
一身蜀錦做的長袍,腰間掛著算盤和玉佩,一副商人的打扮,但那雙眼睛卻透著一股子鷹隼般地狠勁,走路時腳下生風,顯然是個練家子。
此人正是白孝德的親弟弟,白孝智,昔日王忠嗣麾下的“金刀衛”統領。
白孝智一進門,推金山倒玉柱般對著王忠嗣納頭便拜:“末將白孝智參見晉公!”
“起來!”
王忠嗣放下茶杯,眉頭微皺:“到了長安,把軍中那套規矩收起來。不要這麼多繁文縟節,免得被人看出了破綻!”
白孝智站起身,恭敬地垂手而立:“晉公教訓的是,隻是末將時隔一年再見恩公,心中激動,一時忘形!”
“坐下說話。”王忠嗣指了指對麵的蒲團。
白孝智這才敢欠身坐下,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