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妍輕輕“嗯”了一聲，打開釘釘，點擊頁麵右上角的“申請調休”按鈕。
看著那個熟悉的調休申請頁麵，遲疑了一陣。
想到自己的漫畫書。
深吸口氣，快速地選擇好調休的時間段和調休類型，點擊了“提交”。
緊接著，流程狀態顯示，申請已到達她的上級領導白睿那裡，等待審批。
時間一點點流逝。
張妍一邊認真工作，一邊卻又忍不住，時不時刷新自己的釘釘頁麵。
申請一直沒通過。
她的心裡有些焦慮，點開與白睿的聊天界麵，手指輕點鍵盤，打了句提醒的話。卻又在發送前，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了。
下午三點多。
張妍目光低垂，心裡忐忑。
“叮——”
一條群消息，突然彈了出來。
【內容總監白睿：“@所有人，今晚大家都留下加個班，大老板在外麵開會，晚上7點前要回公司這邊一趟，儘量都待到7點多。”】
辦公區裡頓時響起一片細碎的議論聲。
緊接著，她們幾個同事的小群裡，也開始激烈地討論起來。
【“不是吧？我都和我女朋友約好去看電影了！”】
【“算了，加就加吧。領導估計是想讓我們加班‘表現’一下，免得咱們部門被裁員。”】
【“我覺得，更像是白總在為自己‘表現’，怕他自己先被裁吧？”】
…
張妍咬了咬嘴唇，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就像璐璐說的那樣，現在公司管考勤、紀律特彆嚴，就是想抓住機會，在沒有賠償金的情況下裁人。
最近辦公室裡的每個人都變得謹小慎微，連上班摸魚的人都沒了，請假更是少見。
時間一點點流逝，距離下午4點越來越近。
辦公室入口方向，一道胖胖的身影走了進來。
看著總監白睿靠近的身影。
坐在走廊邊緣工位的張妍，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腳步聲越來越近。
“唰！”她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低聲道：“白哥。”
正要從她身邊走過的白睿，目光不耐煩地掃了過來：“有什麼事待會兒再說。”
他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準備繼續向前走。
張妍抬起頭，道：“我在釘釘上提了調休，今天下午兩小時，您記得通過一下。”
白睿的腳步一頓，眉頭瞬間蹙起，“你沒看到我剛剛在群裡發的消息嗎？”
“嗖嗖嗖——”
周圍同事們紛紛看了過來，表情各異。
“看到了。”張妍錯開目光，雙手在身側局促地緊握成拳，“但是我有急事要處理，四點鐘就得走。”
白睿看著她，語氣裡已經帶上了明顯的怒意：“非得今天調休？張妍，你這是誠心給我添堵是吧？”
現在公司業務出現問題，回款困難，老板最近一直在卡財務和人事，裁員的意圖已經昭然若揭。
他這個內容總監的位置，本就岌岌可危。
這種時候，自然是想在老板麵前好好表現一下，帶著整個部門的員工加班，讓老板看到他的“努力”與“忠心”。
可現在，這個平時最聽話、最老實的張妍，竟然敢當眾拆他的台！
張妍嘴唇動了動，手指微微用力。
她是個非常內向的人，加上兒時的經曆，從小到大，她都習慣了循規蹈矩，不願意得罪人，也不敢惹彆人生氣，尤其是像白睿這樣的直屬領導。
她的字，就像她的人。
直到高中畢業，都還寫得像小學生一樣，一筆一畫，工工整整，生怕寫錯一個筆畫，生怕有一絲一毫的出格。
直到後來上了大學，開始一個人練習毛筆字，她那僵硬的筆鋒，才漸漸有了些屬於自己的風骨。
她也知道，最穩妥、最不得罪人的處理方式，是先把錢在微信上轉給“拾光書店”的老板。
讓他把書留著就好，等這個周末自己再去拿。
可是…她真的不想再錯過了。
她的腦海裡，浮現出書架上那32本整齊排列的《七龍珠》。
她想立刻拿到它們。
她想。
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如此強烈地、想要得到一樣東西。
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在她胸中翻湧、碰撞。
“繼續上班，我還有事。”白睿不耐煩地說了一聲，重新邁開步子，準備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啪”一聲清脆的響聲，在安靜的辦公室裡蕩漾開來。
在整個辦公區所有同事們錯愕的目光中，張妍猛地合上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抓起自己的背包，對著白睿的背影，說了一聲：“我先走了。”
然後，頭也不回地朝著公司大門的方向走去。
她的腳步起初還有些踉蹌，但越走越快，越走越穩。
當她走出公司玻璃大門的那一刻，身後同事領導們的目光，似乎被一瞬間隔絕了。
仿佛衝出了一個無形的、壓抑已久的牢籠。
張妍的腳步變得前所未有的輕快。
她衝進電梯，衝出彙明大廈，衝進了羊城午後那微涼的、自由的空氣裡。
奔跑、地鐵、轉乘、共享單車…
當她終於氣喘籲籲地來到那家“拾光書店”門口時，天色已經漸漸暗淡。
看到那個依舊亮著溫暖燈光的門頭，張妍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推開門，風鈴“叮咚”作響。
“踏！踏！踏！”
“老板，我來了。《七龍珠》第33、34卷在哪裡？”
正在整理書架的店老板是個溫和的中年人，看到氣喘籲籲闖進來的張妍，先是一愣，隨即立刻反應了過來。
“哦，在這邊，在這邊，我給你好好地留著呢。”
說著，老板笑著從櫃台下麵，拿出了兩本用牛皮紙精心包裹好的漫畫書。
張妍伸出雙手，鄭重地接過那兩本書。
指尖觸碰到書頁的瞬間，她感覺像是握住了失而複得的世界。
她手指顫抖地解開包裝，反反複複地檢查著這兩本書。
瓊島攝影美術出版社，2009年版。
成色非常新，隻有書頁的邊緣有那麼一絲屬於歲月的泛黃。
在確認無誤後，她抬起頭，對著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您。”
“呃…”店老板被她這鄭重其事的態度，搞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姑娘，你太客氣了。這兩本結尾的，相對來說比較稀缺，所以我之前給你報的價格是70塊一本。這樣吧，你給我120就行了，給你個優惠。”
“就按照70一本吧。”張妍連忙拿起手機，掃碼支付了140元。
書，真正的屬於她了。
她終於湊齊了最後兩本。
“還要看看彆的書嗎？最近又進了很多好貨。”老板笑著問道。
“不用了，謝謝。”張妍再次道謝，將那兩本漫畫書如同珍寶般，小心翼翼地放進背包裡。
走出書店。
她站在街角，看著川流不息的車輛和閃爍的霓虹，發了許久的呆。
直到一陣“叮鈴鈴”的手機鈴聲響起，她才終於回過神。
接通電話。
璐璐的聲音響起：“喂？張妍，你沒事吧？一直給你發消息你也不回。”
“沒事。”張妍聲音輕輕的道：“我買好書了。”
璐璐低聲道：“唉，你啊。白胖子被你氣的不輕，你之前有點太衝動了，至少彆當著他的麵落他麵子。”
“我…”張妍嘴唇動了動，目光低垂，沒有再說話。
“好啦好啦，知道你沒事就好。我挺擔心你的，晚上去看看你啊。”
張妍猶豫了一下，“嗯”了一聲。
掛掉電話，她吐了口氣，騎上共享單車朝地鐵站駛去。
暮色漸漸將她單薄的身影吞沒。
…
荔灣區，蘭馨苑小區。
“吱呀——”老舊的防盜門被推開。
“喵嗚——”橘子立刻從沙發的角落裡鑽了出來，邁著輕快的貓步，用身體親昵地蹭著她的褲腿，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咕嚕聲。
張妍蹲下身，寵溺地擼了擼它毛茸茸的腦袋，隨即快步來到客廳的書桌前。
打開背包，她鄭重地拿出那兩本嶄新的漫畫書，撥開簡易書架上的一排書籍，將這最後兩本，整齊地安放進去。
至此，《七龍珠》2009年瓊島版，全三十四卷，儘數集齊。
她的手指從第一冊的書脊開始，一卷一卷，緩緩向後劃過，直到觸碰到最後一冊的邊緣。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被壓縮，那些被塵封的、關於少年與漫畫的零碎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她閉上眼，長長地、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那個在她心中，埋藏了許久許久的心願，也終於到了可以許下的時刻。
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張妍在書桌前端坐下來，從抽屜裡，拿出了那遝印有“燕城農業大學”抬頭的信紙，又抽出那支她握慣了的碳素筆。
不同於以往那些年，這一次，她的心中沒有了往日的猶豫與膽怯。
似乎《七龍珠》真的給予了她無所不能的勇氣。
紙張鋪平，筆尖懸停，落下。
工整的字跡在信紙上出現：“同學，你好：——”
……
晚上八點，四季酒店97層的總統套房內，安靜的獨立辦公室。
“叮咚——”微信提示音突然響起。
唐宋的目光從筆記本電腦上移開，落在了手機上。
幾條新消息的通知，正安靜地躺在鎖屏界麵。
【微笑裡呼吸：照片.jpg…】
看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昵稱，唐宋的思緒微不可察地一頓，一些回憶瞬間湧上心頭。
似乎是幾個月之前，這個“微笑裡呼吸”主動加了自己好友。
因為稱呼他為“唐宋同學”，所以才通過了。
他解鎖手機，點開通知，進入了那個沉寂已久的聊天框。
之前的聊天記錄還保存著，已經是4個月前了。
【微笑裡呼吸：“你好，唐宋同學。我不是找你助力拚多多，也不是要借錢，更不是想推銷什麼產品，我沒有任何惡意。我隻是暫時還沒想好要說什麼，可不可以彆把我刪了？”】
【唐宋：“好的，同學。”】
【微笑裡呼吸：“謝謝。”】
再往下就是她發來的幾張照片。
唐宋點開照片。
一張被精心拍攝的信紙，鋪滿了屏幕。
信紙邊緣有些微微卷翹，顯然是被小心翼翼保存了許久。
上麵是手寫的文字。
工工整整，一筆一畫，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認真，像是小學生在練習冊上，生怕寫錯一個筆畫般，小心翼翼。
緊接著，一行行文字在他的眼前流淌開來。
——————————
同學，你好：
我思考了很久，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稱謂，才顯得既正式又真誠；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開場白，才不顯得突兀和冒昧。
最後，還是決定用這種最簡單、也最笨拙的方式。
我想，紙媒最浪漫的地方，或許是它可以被折迭、被觸摸、被長久地保留，成為歲月有形的證據。
可我的字實在稱不上好看，它們總是那麼普通，缺乏風骨。我隻能儘力讓它工整一些，卻又不好意思將這封承載著太多情緒的信，真的寄給你。
最終，還是隻能以這樣電子的方式發送給你。
我想你大概已經不怎麼記得我了，所以就不自報名諱了（其實，是有些羞愧）。
我今年已經26歲了，不知道在哪一天，就會被生活的浪潮推著，踏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所以在一切徹底改變之前，我想簡單地與我的過去，做一次總結和告彆。
從故鄉到燕城，從高中到大學，再從帝都漂泊到南方的羊城。
這漫長的十年裡，我的內心好像隻由三件事構成：學習、工作，和你。
我無意給你造成任何騷擾，也不是奢望得到些什麼。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曾經有一個人的目光，追隨了你好久好久。
不知你是否看過一本書——《到處存在的場所，到處不存在的我》。
如果非要對我接下來所說的這一切，進行一次最精準的概述，我想沒有什麼比這個書名更貼切了。
你或許會注意到，周二的操場比往常空曠一些；你會記得，一中對麵那家書咖新到的《灌籃高手》是第幾卷；你會知道，燕科大食堂一樓的麻辣燙又漲了一塊錢；你甚至會被帝都那擁擠地鐵裡的廣播聲，分走片刻的注意力。
可是，你大概不會注意到我。
你生活的每一個細節，我都曾努力地、遠遠地窺見過一角。
與你相遇的機會其實並不多，每一次我都格外珍惜。
當你出現在我麵前時，我的眼前，仿佛立刻就會出現一個方方正正的畫框。
它並不很大，剛好能裝下你一個人的身影；它也不很長久，一首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剛好可以讀完。
而我就在那個畫框之外，靜靜地看著，直到畫框連同你的身影一同消失。
後來的人生，就像一本被風吹得飛快翻動的書。
我從一個城市，漂流到另一個城市，從北方，來到南方。
有時候，在羊城濕冷的深夜裡醒來，聽著窗外細密的雨聲。
我的眼前總會出現你穿著白色襯衫、洗得發白的藍色牛仔褲，騎著單車從身旁一掠而過的樣子。
印象中那個乾淨得發光的少年的樣子，支撐著我度過了無數個漫長的、艱難的日子。
青春裡那些交錯的臉龐，大多早已模糊不清，唯獨你的輪廓，在我心裡，日複一日地愈發清晰。
這是我了很長時間收集的全套《七龍珠》，2009版的。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將它寄給你。
我想，你的人生一定會很精彩，像你所熱愛的少年漫那樣，充滿了熱血的同伴與激動人心的篇章。
所以，也祝你永遠像少年時那樣，熱烈、勇敢，眼中有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