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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幾日過去,除夕宴餘波未了,卻聞皇宮內城再度發生大火。除薛剛之外,蕭良圖連同大量囚犯死於其中。
縱火之人身負重傷逃出,得知此訊,顧應痕雖勃然大怒,卻並未下令全城追凶……
而另一邊,北門處,一輛出城的馬車停在朱雀大街儘頭的小巷子內。
車簾上落著層薄雪,簷角的冰棱折射著淡金色晨光,像極了除夕宴上懸在正陽宮簷下的水晶簾子。
徐平站在巷口,玄色大氅被陣陣寒風掀起邊角,露出裡麵銀線繡的暗紋。
“都安排好了?你就那麼放我離去?”顧秋蟬的聲音從車簾後傳來,隔著層厚氈,聽不出任何情緒。
這些天她在牢裡沒再受刑,徐平讓人給其換了身素色的襦裙,頭發也梳得整齊,隻是臉色依舊蒼白。
“可是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若是關於你兒子就莫要開口,我無能為力。”說著,徐平抬手示意暗處的親衛退遠,方才緩緩掀起車簾。
“……”顧秋蟬望著車窗外的街景,路邊賣糖畫的老漢正用銅勺在青石板上勾勒出一條騰雲的龍,蒸汽裹著麥芽糖的甜香飄進車裡。
“出了北大門,會有人送你去寧州。”徐平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並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顧秋蟬轉過頭,手掌輕拂著袖口繡的半朵紅梅。“寧州是個好地方。”她緩緩閉眼,眼角的細紋在晨光裡很輕。“一入宮門深似海,當年總說回鄉看看,卻不想會是這般光景。去德安之前,能讓我回趟家嗎?”
“去吧!百裡桃花,當是極美。”言罷,徐抬手擦去車轅上的積雪,冰碴子硌得他指腹生冷。“有機會我也會去瞧瞧……”
聽聞此言,顧秋蟬忽然抓起徐平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徐平,你做這些都隻是為了利?就無半分情誼嗎?”言語間,她手指掐進對方皮肉深處,帶著恨,卻又抖得厲害,“長春宮那場火,那個被砍掉頭的白袍男子,還有我腹下的那顆痣……你算計我時,就那麼的心安理得?”
車外的風卷著雪沫子打在車簾上,簌簌作響。徐平抽回手,低頭看著指腹上留下的幾個紅印。“事到如今還問這些作甚?”他避開她的目光,看向巷口那棵落儘了葉子的老槐樹。“不為權利為什麼?都是身居高位者,你這些問題未免幼稚了些……”
“所以你就如此下作,這般對我。”顧秋蟬的聲音陡然拔高,卻又緩緩壓低。“想來我也從未做過什麼惡事,儘是落得如此下場。”
沉默幾息,徐平從懷裡掏出個小巧的木盒子推到對方麵前。
盒蓋打開,裡麵是半塊令牌,青銅的表麵刻著繁複的雲紋,邊緣處有道淺淺的裂痕。“另一半在我手裡。”說話間,他的指尖撫過那道裂痕。“這個你收好,見令如見我,若遇危或可救你一命。”
顧秋蟬盯著令牌,忽然笑出聲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即便讓我入寺,你也不放心嗎?”她拿起令牌,冰涼的觸感順著手心爬上心頭。“那你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何必還要派人監視?”
“你已經死了,除夕夜之後便已死了。”徐平的聲音很輕,語氣中還帶著幾分歎息。“不要再糾結過往,你我皆是身不由己之人,何苦要追根問底。”
聽聞此言,顧秋蟬緩緩抬頭。“好一個身不由己啊。徐平,似你這樣的人,下場定然不會比我好。”
“或許吧……”徐平手腕下意識一顫,很快卻又恢複了先前那般平靜。“即便如此,與我所謀之事相較,兒女情長、兄弟情義,那都無關痛癢。
為達目的自當要不擇手段,你看看這列國天下,多少人連口飽飯都吃不上,遑論其他?”
話到此處,馬車忽然動了,車輪緩緩碾過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親衛在外頭低聲稟報。“徐少保,時辰已到了,再不走就有些晚了。”
“嗬嗬!果然是巧舌如簧!”言罷,顧秋蟬將令牌放回盒子裡,又推還給了徐平。“你自個留著吧。”她理了理衣襟,忽然湊近他,在其耳邊輕聲說道:“我會在廟裡等著,等著看你是如何下黃泉。”
徐平的呼吸頓了頓,鼻尖縈繞著對方發間的皂角香。“那你可要活久些才能看到,畢竟禍害遺千年。”
“不勞你費心。顧應痕不會放過你的,隆聖帝也不會。”顧秋蟬坐回原位,欲將車簾緩緩放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