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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明德不敢多言,隻得躬身前引。
穿過抄手遊廊,繞過栽滿桂樹的庭院,一陣淡淡的魚腥味混著桂香撲麵而來。
後花園的魚池邊,司徒文正獨自坐在竹椅上垂釣,銀絲白發垂在肩頭,背影佝僂卻依舊精神,手中魚竿紋絲不動,目光定定地落在平靜的水麵上。
“老爺……老爺!是陛下到了。”司徒明德輕聲稟報,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按禮製,陛下駕臨,主人需出門遠迎,可自家老爺竟端坐不動,屬實叫他摸不清頭腦……
“噓!莫要驚了魚!”司徒文手指依舊輕輕搭在魚竿上,過去良久方才緩緩開口。“你去取副棋盤來,就擺在這池邊。”
“老爺!”司徒明德大驚失色,慌忙上前作揖施禮。“如今陛下在此,這可是大不敬啊!”
“無妨。”司徒文頭也不回,目光依舊盯著水麵。“陛下是來炫耀戰果的,他既如此,便不會在意這些。照做便是。”
聽聞此言,司徒明德不敢違逆,隻得匆匆去取棋盤。
“愛卿倒是好興致!”隆聖帝站在一旁,將這一幕儘收眼底,嘴角非但沒有怒意,反而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院子小,陛下隨意坐,招呼不周之處還望陛下海涵!”說罷,司徒文隨手指了指一旁的矮石凳。
隆聖帝並不介意,徑直走到魚池邊的石凳旁自顧自的坐下。“看愛卿這魚簍,似乎沒什麼收獲嘛!”說罷,他用指尖拂過凳上青苔,似乎在感受歲月的痕跡。
司徒文尚未接話,司徒明德便已捧著棋盤匆匆返回,隨後躬身退到遠處,
隆聖帝拿起黑棋盒,取出一枚棋子,懸在棋盤上空,卻遲遲未落。“大仲宰這一杆可有把握讓魚兒上鉤?”
“……”話音剛落,司徒文突然抬起魚竿,空空如也的魚鉤上,連魚餌都沒剩下半點。
他眉頭微皺,看著魚鉤上空空如也,無奈的搖了搖頭,重新掛上魚餌將鉤投入湖中。
浮漂在水麵上輕輕晃動,似乎又引來了幾條小魚。
司徒文緩緩捶腰,深邃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這人老了,眼神不好,手也不利索,魚兒來了也抓不住咯。”說罷,他轉頭看向隆聖帝,眼底滿是複雜與無奈。“陛下果真是好手段啊……
想這滿朝文武,上至四柱國,下至各州諸侯,連帶著雍王、陳王、武成王、鎮南王,竟都被陛下耍得團團轉。”
“哦?”隆聖帝握著棋子的手頓了頓,隨即輕笑一聲,將黑子落在棋盤角落。“大仲宰何出此言?朕不過是依著祖製,看好這大周的江山罷了。”說罷,他又拿起一枚白子,落在黑子對麵,自顧自地對弈起來。
司徒文看著對方一手執黑、一手執白,指尖在棋盤上交錯落子,沉默片刻後,伸手拿起一旁的黑棋盒,取出一枚黑子,落在隆聖帝方才落下的白子旁。“都以為陛下第一個除掉的是武成王,卻不想,第一個接受削藩的竟然是靖北王。
好一招先發製人,好一手聲東擊西。”
聽聞此言,隆聖帝先是一怔,旋即抬眸看向對方。其眼中雖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卻又恢複平靜。“大仲宰何以見得?”
“老臣在朝已有四十餘年了,輔佐過三位帝王,自覺也算識人辨事,卻還是頭一次這般叫人戲弄。”司徒文輕輕咳嗽幾聲,再度抬手捶了捶腰腹,蒼老的臉上滿是感慨。“直至近日收到南境來的密報,方才後知後覺。
徐平伏殺玉螭禁軍,形同謀逆。陛下非但沒有派兵征討,反而還將玉螭及以東五百裡之地劃給了他。
不得不說,利益交換與帝王權術,陛下果真拿手。陛下今日來此,是為銀子吧……魯尚文有幾斤幾兩,老夫還是拿的透滴。”
“是嗎?”隆聖帝重新拿起白子,快速落於棋盤上,形成一道合圍之勢:“哦?大仲宰倒是說說,朕如何就戲弄你了!”
“寧毅出事時,徐滄的態度太反常了。”司徒文的目光重新落回魚池,見浮漂輕輕晃動了一下,他卻沒有提竿。“寧毅手握賀州營的十餘萬兵馬,若是他倒了,大周三王與皇室之間的平衡便會崩塌。
無論徐滄有什麼謀劃,他都不該坐視寧毅覆滅而不發一言,不解圍也就罷了,也不與朝中通往……老夫本以為他是另有圖謀,沒成想陛下與之早已達成同盟,實屬可笑……”
“就因為這個?”隆聖帝落下一枚白子,語氣依舊是那麼雲淡風輕。“鎮北軍如今屯兵亭山以東,他又如何顧及得了。”
“麵上看,的確如此!”說罷,司徒文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原以為陛下親赴南境,是為處置徐平這等“逆臣”,現在想來,陛下是去給徐滄一個交代,順便完成你二人的交換罷了。”
此話一出,隆聖帝手中的棋子停在半空久久沒在落下。”大仲宰的確看得通透!遠非蕭如諱可比!”
“千算萬算,沒成想陛下是將大梁作為籌碼與徐滄達成了交換!”話到此處,司徒文放下魚竿,轉身直視對方。“徐平在大梁成事,要麼繼續做大周的臣子,要麼讓大梁成為大周的兄弟盟國。
無論哪種情況,徐平都不可能再回北境承襲靖北王爵,靖北王府也就順理成章的變成了過去。
這一點,徐滄自然知曉。用大梁做交換他的確也不虧,或者說,還賺了……
如此一來,陛下既不用費一兵一卒便可收回北境,日後還能多一個強援,真可謂一箭雙雕啊!老夫佩服。”說罷,司徒文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盤關鍵處,隻一招便破了隆聖帝的合圍之勢。“老臣先前還納悶,為何徐平在玉螭那般折騰,徐滄卻始終按兵不動,既不響應,也不斥責。
原來,早在幾年前劉辟前往北境宣旨召見徐平時,徐滄就已經默認了陛下削藩之策。之所以一直隱忍不發,便是為了兵不血刃的處理掉其餘二王。免得公開站隊,寧毅和歐陽正奇想不反都不行。
陛下這步棋走得妙啊,既能開疆擴土,又能削去藩王,不動聲色間,揮手便解決了大周近百年的隱患。”
隆聖帝看著棋盤上的局勢被逆轉,非但沒有不悅,反而笑了起來。“能看清這些,便不算後知後覺。
隻不過有一點仲宰大人並未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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