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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浸染著盛安城的每一寸肌理。
晚膳後,徐平和李正我沿著僻靜的石板路緩緩前行,靴底踏過散落的碎石,發出一陣陣細碎聲響。
沿途的巡邏兵卒手持火把,光影在斷壁殘垣間搖曳,將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平添了幾分隱秘之感。
瞧著長長的巡邏隊伍背影,徐平不禁有些煩躁。“說他會算計,的確不假!即便有糧草要想弄進關來,咱們頁得費九牛二虎之力!”
“此人算盤打得向來精到極致,在天下學宮我便已然看出。”李正我壓低聲音,語氣中同樣帶著幾分凝重。“既要借我軍之力破虎威,又不願付出實質代價,那七萬石糧草與些許軍械也不過是投石問路的誘餌,既在試探咱們的實力與手段,也在試探顧應痕…….”
“嗬!”徐平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目光掃過街邊那群蜷縮在牆角的流民。他們衣衫襤褸,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中滿是麻木與絕望。“入關後,他還埋了一石二鳥的主意!既想讓咱們時刻牽製顧應痕,又可以借我倆爭鬥削弱雙方實力,待兩敗俱傷再坐收漁利。
可惜,武成乾他算錯了一點,咱老徐可從不吃暗虧…….”
邊走邊說,兩人步履匆匆,不多時便回到客棧。
剛踏入客棧大堂,便見裴擒虎正煩躁的來回踱步。見到二人歸來,當即迎上前去。“老哥,軍師,你們可算回來了!方才又有兵卒在附近巡查,倒是沒過來搜查咱們這兒。”
“無妨,武成乾既已與咱們達成盟約,短期內不會再生事端。”徐平擺了擺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阿虎,你帶著親衛守在客棧,密切留意周邊動靜,尤其是蘇清瀾那邊,派人給我好生“照看”!”
“老大放心,都安排妥了!”裴擒虎拍著胸脯應道,眼中閃過一絲悍色。
“如此甚好!”說罷,徐平微微點頭,與李正我一同登上二樓房間。
推開門,屋內的桌上燭火搖曳,正映照出案上的輿圖。
徐平走到桌前,指尖當即落在盛安城的標記之上。“陳州雖已歸元武管轄,咱們方才一路所見,流民遍地,餓殍遍野,哪有半分治政的模樣?想來陳州之民並不被他們接納,這倒是個機會!
明日起,你我二人分頭行事,把盛安郡及周邊都逛一圈。咱也看看這戰後兩年,元武究竟把此地折騰成了什麼樣。”
此話一出,李正我頷首讚同。“主公所言極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摸清陳州的真實情況,不僅能判斷元武的後勤虛實,也能為日後北上作戰提供參考。”
“正是此意!咱們遲早也會與他開戰,趕巧又趕早!”說罷,徐平揉了揉眉心。“歇了!”
“也好,主公好生休息……”
待人走後,徐平倒頭就睡,夢中卻是和顧應痕鬥得天崩地裂,幾乎將整個梁中打廢……
翌日,天剛亮,徐平與李正我便換上尋常百姓的衣裳,分頭離開了客棧。
徐平一路向西,朝著盛安城西郊而去。越往外走,景象愈發淒慘。
昔日的村落早已不複存在,隻剩下坍塌的房屋框架,斷壁殘垣間長滿了野草,偶爾能看到散落的白骨,令人觸目驚心。
田間地頭一片荒蕪,原本肥沃的土地因無人耕種而龜裂,裸露著猙獰的黃土。幾名衣衫襤褸的農夫正跪在地裡,用布滿老繭的雙手挖掘著什麼,走近一看,是在到處尋找深埋地下的草根與野菜。
“老人家,這地裡怎麼這般光景?”徐平走上前,語氣很是平和。
老農抬起頭,臉上布滿溝壑,眼神渾濁而疲憊,看到徐平陌生的麵孔,很是警惕的縮了縮身子,好半晌才低聲道:“打仗打的唄……元武的兵占了咱們陳州,不光搶了糧食,還燒了房子,年輕力壯的要麼被抓去當壯丁,要麼逃荒去了,剩下俺們這些老弱病殘,隻能靠挖草根活命呐!”
“官府不管嗎?”聽聞此言,徐平不禁皺起了眉頭。薑尚無雖談不上仁善,但在他的治下陳州也還算安穩。自元狗攻陷,原住民的日子簡直連狗都不如…….
“哎!”聞言,老農卻是苦笑一聲,當即搖了搖頭。“管?他們隻知道征糧征兵,哪裡管俺們的死活?那些個元兵天天盯著虎威,打仗的糧食不從俺們手中搶,還能天上掉下來不成?
那元太子每月都會搭棚施一次粥,可那點粥水頂什麼用?本就是俺們家中的存糧,到頭來還的感恩戴德,這叫什麼世道。”說罷,他歎了口氣,繼續埋頭挖掘,仿佛多耽擱一刻,就少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武成乾的“仁政”的確隻是作秀,同為位高權重之人,這一點徐平深有感觸。
他沿著官道繼續前行,沿途所見,皆是相似的景象。
廢棄的驛站、燒毀的田地、還有布滿箭痕的土牆,無一不在訴說著戰爭的殘酷。
行至一處渡口,隻見河麵之上漂浮著幾具屍體,散發著刺鼻的惡臭,岸邊的碼頭早已破敗不堪,隻剩下幾根腐朽的木樁孤零零的立在水中。
穿過小道,徐平向東而行,路過一座殘破的縣城,城門早已倒塌,城內房屋十有八九都是斷壁殘垣,街道上荒無人煙,隻有幾隻野狗在啃食著不知名的腐肉。
城中唯一還算完整的建築,竟是元武的兵營,門口兵卒個個精神抖擻,戒備森嚴,與城內的荒涼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見此情形,徐平快步繞開,反朝著附近路過的一老婦人打聽。
老婦人口中,這小縣原本還算繁華,兩年前元武大軍攻城時,梁軍與之激戰多日。城破之後,元武兵卒燒殺搶掠,縣內百姓幾乎都死在了屠殺之中。
幸存者要麼逃了,要麼就成了流民,如今城內隻剩下元武的駐軍,以及少數苟延殘喘的老幼。
聽聞此言,徐平微微眯眼。“你們……應當對元人恨之入骨吧。”
“恨?有什麼資格恨?”老婦人說起,眼中滿是恐懼與憤恨,“可憐我家中還有幾歲的小娃子,咱們隻求活下去,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呐……”
不光此地,盛安周邊的幾個縣城,情況幾乎與這座小縣大同小異,皆是一片狼藉。
元武雖占據了陳州兩年,卻並未著力治理,反而一味地掠奪資源,壓榨百姓,致使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武成乾的善,恐怕隻針對他元武人,甚至於元武人都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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