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絕了婚的大公主韶華,陸涺也十分上心,眼下殿中無人,他敞開心扉詢問魏後:“母後也覺得韶華阿姊該與傅家郎君斷絕關係?”
傅家,即當朝丞相傅明德,也是胥姲君的家族。
“我與陛下都難以接受……”魏後輕垂羽睫,一臉痛色,“傅相竟然會是那些儺人的幕後指使。”
陸涺已知事情來龍去脈。
上巳四方刺殺一事皆已查清,彎刀紅衣是西夜州的探子,紫衣是鎮北侯府派出的先鋒,假扮儺人與禦林軍的乃是傅相所為。胥姲君痛失愛子,傅相政權被架空,他們記恨天子維護一個亭長之女,便利用林夫人操辦祭祀的機會,派遣刺客入苑刺殺太子。
林夫人原本主事祭祀難辭其咎,她積極相助魏後查尋線索,徹底洗脫嫌疑。再之後,胥姲君圖謀暴露,一怒之下帶領丞相府的兵士再次潛入尚林苑刺殺天子,最終卻被霍慎大將軍悉數誅殺。
隻不過陸涺還有一點疑惑:“胥姲君利用林夫人操辦祭祀之便布下儺人殺手,可她是如何掌控禦林軍的?想要假扮禦林軍,必然要先混入其中,再者,她帶著府中兵士進入尚林,怎會如此輕巧?”
“以傅相的能力,自是能辦到。”
“可是母後,傅相失去外孫後便一病不起,父皇曾派太醫令前去診斷過,確實是積鬱成疾,引發了難治的血症。這般體虛多病的老翁如何暗中籌謀逆舉?傅相以太上皇的金刀手刃闞吉,又怎會因為惜孫而想要刺殺兒臣呢?”
“皇兒之意,母後明白。”魏後側身輕撫陸涺的手背,沉聲道,“但這是你父皇想要的結果,那便是真相,你能明白嗎?”
“可是……”
陸涺不明白,饒是飽讀詩書,解遍春秋,他還是不懂父皇為何不查明真相,還傅相一個清白。
“莫要較真,莫要固執。涺兒,外部強權還未平息,你難道想要內部生亂嗎?霍大將軍身殞,你現在身畔隻有起兒,待他回來之前不能與林氏一族再生嫌隙。你父皇這些時日頭疾頻發,萬不可惹他心煩。”
原來母後心中是清明的。
陸涺為此更是難解。
他這位太子殿下自小便在傅丞相、年太傅還有桑必博士案前讀書學禮,旁人看他風光月霽,如春山暖陽,都知他為是非分明,判若黑白的秉性。若他隻是一介儒生,教書育人也便罷了,偏偏是一國儲君,未來漢室之主,那些仁義道德在某些時刻無法助他成就,而會成為他人手中之刃。
陸涺知曉自己的短處,魏後的諄諄教導與霍家的叮嚀無時無刻不回響在耳,他已經在做改變了,可他的改變隻是順從,從未有真正的意識覺醒。
魏後更是心中憂思,她這個做母親的並非十全十美,卻要求子女麵麵俱全。她心疼陸涺艱難,但更希望長子成才,繼承大統,因為隻有手握權柄才是皇室真正的生存之道。
魏後親自給陸涺端了一碗桑耳湯,陸涺乖巧接過,以示受教。
林夫人派遣的仆從回來稟報,說倚華緊緊守著殿門,偷聽不到裡頭在說些什麼。
五皇子陸賾滿不在乎,倚在案旁把玩一盞白玉夜光杯,慵懶開口:“母妃不必掛心,那胥姲君已死,謀逆一舉便板上釘釘,不會有人懷疑咱們的。”
“你還有臉說道。”林夫人以指腹撫平眼角紋路,“胥姲君已經是把好刀,你非要躬親做磨石,這下好了,刀沒磨好,你也險些暴露。”
“僅靠胥姲君所派的儺人如何能成事?”
“那你成事了嗎?”
陸賾一噎:“我就差一點!”
林夫人乜了眼陸賾,不願見他那張晦氣的臉。
“你險些壞了我的大計,但凡陛下生疑查處禦林軍內部,保不準你舅父也受牽連。好在胥姲君耐不住性子非要鋌而走險,死了也罷,權當為我這個好姊妹修橋補路。”說罷林夫人沒好氣地質問陸賾,“上巳那日你與玉照公主又在廝混什麼?”
陸賾一臉邪魅,湊上前說道:“放心吧母妃,我同那玉照沒什麼好說的,隻不過投其所好,她喜歡什麼我便獻予她什麼。”
“玉照終究是魏後所生,太子的親阿姊,與你處不來情分。”
“我與那浪蕩女處什麼情分!”陸賾口不擇言,得林夫人目光一瞪,他訕笑道,“自是為了我們的大計鋪路,玉照與太子多有不和,我自然要親切些,說不準今後還能為我們所用。”
林夫人冷言冷語:“無知愚笨,小心且把性命玩沒了,你若下次再獨行其是,休怪我不客氣。”
陸賾放下把玩的杯盞,起身跪至林夫人身畔,十分殷勤地揉肩捶背:“母妃打算下一步如何做?”
“你急什麼?一切都要等西嫁公主一事塵埃落定。”林夫人想到陸九瑩主仆,倒還有些欽佩,“瞧瞧彆人的腦子都是怎麼長的,若不是蕭氏五世,隻怕她們早已天高海闊。唉,可惜,我一開始還挺喜歡那個蕭明月的,身畔若有此女,還愁大事不成?”
陸賾不知道林夫人說的是哪一個女子,他隻關心儲君之位,胡攪蠻纏地想要多聽些今後的計劃。林夫人見這蠢兒都不及人家女婢聰穎,越看越心煩,掌心重重朝案上一拍,陸賾方才禁了言。
春華殿瓦上光線明媚,偶有幾朵浮雲,忽聚忽散。
傍晚時分,天空落下綿綿細雨。
雲滄苑中卻是青色一片,窗柩飄花零落,忍人憐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