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如此。”
話必,三人繼續吃飯,其間蕭明月看向陸九瑩,她始終垂眉落目,心有所思。
稍晚蕭明月點了一盞燭火,與陸九瑩對麵而坐。
長寧殿中的奴仆自從被大長秋華庶點撥之後,再也不敢靠近內室,花玲瓏的屋子就在外側,守著屋中兩人。陸九瑩在蕭明月落座之後便知她要問什麼,而蕭明月也知對方想要說什麼。
陸九瑩說道:“我決意去西境。”
蕭明月並未感到詫異,隻是有些默然。
“今日你可有注意若世夫人身側之人?”陸九瑩抿抿唇,眉目之間有幾分鬱色,但很快她便調整心緒,再次說道,“那人便是被遣蜀地的四皇子陸蠻,接下來我所言之事你莫要放在心上,我想同你說的,是這皇宮之中的詭譎與人心,是你我即將卷入朝野紛爭的困境。”
蕭明月坐直了身子,下意識地蜷起指尖。
“我被囚掖庭的第二年,是八歲,陸蠻十三歲,少年的四皇子能文善武,於一眾皇子中最為出挑,甚得聖上歡喜。以前大父在時,朝中曾多次傳出易儲風波,但終究沒有實動,我猜測這與魏後和若世夫人的情誼有關,亦和霍大將軍把持軍政相連,所以太子之位固若金湯。所謂樹大招風,眾矢之的,陸蠻得聖上青睞未能長久,他因酒後戲弄幼女而犯下逆天大罪,朝中重臣當庭齊諫治其死罪,後宮嬪妃除了林夫人入殿求情,無人再出麵,包括魏後。”
陸九瑩說道此處微微鬆下肩膀,案上火燭發出嘶嘶聲響。
“你應該想到了吧,能治陸蠻死罪的幼女不是普通的女孩,而是相承一脈的陸氏宗親,就是我。”
蕭明月心中一痛,想問又不敢問:“他……”
“有些時候,我十分痛恨自己異於常人的記憶,三歲便知自己親緣淡薄,不得母親歡喜,六歲入掖庭,日夜折磨猶如刻骨,八歲那年,陸蠻將我從榻上摔下,我清楚地記得他踩傷了我的手指,撕碎我的衣裳,後來十二歲,我走在長安街頭回看巍巍樓闕,隻覺萬事落定,絕路逢生,今年我已然十九,再回長安才覺千仞山下有深淵,深淵過後,是無窮無儘的風暴。”
“如今四皇子陸蠻重回皇宮絕不會安生度日,五皇子陸賾敢與霍家爭鬥其心可見,六皇子陸戩看似安常處順,但越是隨遇而安的人越不可小覷。若皇室儲君之位不穩,天下諸王必然起意,廣靈王被囚詔獄,現在隻剩長明王與城陽王,朝廷不會再讓長明王手握重兵,亦會對城陽王有所挾製,居於京畿的霍家此時迎風而立,所以霍年兩家聯姻絕不是意外,年太傅兩朝純臣,可以成為霍家最堅固的防禦。”
“渺渺,我預想了自己的歸路,若進了霍家勢必卷入紛爭,福禍難測,想要遠離長安遙至鄉野,可再遠也遠不出天子之手,若有一日乾坤變,天地改,將有無數人以我罪王之後的身份去明爭暗鬥,我依然過不好這一生。可我身為宗室女,千鈞重負,今日大公主有一句話深得我心,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我不想卷入朝中風波,是因為我在長安已然無力,但是當今聖上仁道治國,雄心壯誌,是我陸氏族人該有的氣骨與使命。”
陸九瑩的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燭一般灼熱:“我可以去西境嫁給烏州王,以微末之力助聖上興業,以盼天下安穩。我什麼都不怕,唯一的擔憂,就是你該何去何從。”
恍惚之間,二人似又回到憉城那時,陸九瑩要入長安,蕭明月陷入彷徨。
但這一次的彷徨不是她要何去何從,而是知悉陸九瑩一旦下了抉擇絕不會再更改,那麼她心疼的姊姊,踏過遍地荊棘,遠去還要曲折重重嗎?
蕭明月喉間滾動,緩緩垂下眼眸。
良久,她說:“我贈予你狼牙,便視你為親人,但適才聽了你的話,我似乎並沒有出現你的歸路當中,我懂姊姊的憂心,但是姊姊卻不懂我。朝中如何爭鬥與我無關,我亦不關心陸氏一族的榮耀,孝帝逼我做抉擇時,我是真的想過要殺了他,恨他居於高位小人行徑,恨他身為長輩卻不去保護你,我自私狹隘,冥頑不靈,已然做好要與你身死室中的準備,我以為彼時你心如我心,可現在看來,似乎錯了。”
蕭明月突然就說紅了眼,隨後深深將腦袋埋起。
“宋言阿兄之前說家中疼我愛我,我該言聽計從,孝悌力田,他惱怒的樣子提醒了我,我並非宋家親生女,亦不是他的親妹妹,沒有人會包容我的任性,許是在憉城的日子太快意了,我竟忘了自己不過一個被丟棄的孤女,宋家不算小門戶,姊姊更是天之驕女,我欲與你們誓同生死,你們隻怕不以為意……”
陸九瑩情急哽咽:“我從未這樣想過……”
“你去西境我不攔你,但是你也不要費心我的去留。”
“我隻是怕你……”
蕭明月抬眼望她:“你怕我要跟著你。”
陸九瑩難過地點點頭。
“你想我跟著你嗎?”
陸九瑩不敢輕易回話,她曾勇敢地做過無數個決定,唯獨此問叫她畏縮不前。
“我隻問你一遍,陸九瑩,你要不要我跟著你。”
她便是這樣一個性格剛烈,永不懼風暴的女娘,她要天地判若黑白,要人間有情有義,若說人生本就是一場大夢,無論夢中如何洶湧澎湃,隻要有她為畔,任憑山高水遠,此道不孤。
陸九瑩如釋重負,看著她說道:“我想要你與我一同去西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