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明白父子二人此刻的心情。
今日之大明,也還是個家天下的時代,還處在封建王朝的時代。
如此,已經夠開明了,又豈能做到心甘情願地接受?
李青沒有生氣,也沒有覺得委屈,也能理解。
場麵尷尬了一陣兒,
朱載坖主動岔開話題,問道:“父皇喚兒臣來,可是戰事有了結果?”
“李青,你說。”朱厚熜還在鬨情緒。
李青沒計較,簡明扼要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聽罷,朱載坖眉頭深深皺起,緩緩道:“如此說來,短時間內戰爭不會再繼續了?”
“是的。”
“既如此,永青侯可不必急著去日本國。”
李青:“?”
朱載坖沉吟道:“日本國現在正處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時下的亂鬥最是激烈,佛郎機聯軍也需要考察,沒可能一上來,就跟織田信長達成合作……至少數月之內做不到。”
頓了頓,“馮保快回來了吧?”
“快了,正月初就返回了,估計再有半個月上下就能返回大明。”
“戚繼光呢?”
“回來之前,就與戚繼光說了,再有十餘日,大明水師就會班師回朝。”
李青不理解他這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要表達什麼。
“如此一來,時間還是絕對充裕的,哪怕再出變故,隨著水師回朝,也能從容應對……”
朱載坖自語。
隨即發現永青侯正一臉費解的盯著他,這才道:“朕的意思是先生不必著急去攪局,當務之急不在日本國,在父皇。”
李青驚愕,繼而恍然。
李青難得沒有因為皇帝的‘小氣’,從而不滿,也沒有恨鐵不成鋼。
這是個孝順的兒子……
可這樣孝順的兒子,老子卻是不喜,哼道:“你的意思,是我這個太上皇,拖累了大明?”
“父皇息怒,兒臣怎敢有此想?”朱載坖慌忙否認,憂心道,“父皇龍體違和日久,兒臣豈能置若罔聞?”
“大明才是重中之重!”朱厚熜沉聲說。
朱載坖莫名湧出一股酸楚,慘然道:“父皇,這都是虛的,您才是實打實的。”
朱厚熜呆了一呆,繼而狂怒,隨即又是慘然。
隻這一句,朱厚熜道心崩碎。
朱翊鈞也聽懂了父皇的意思。
這大明早晚不再姓朱,大明早晚不再是朱家的大明……
李青麵色平靜,心中卻很不平靜,慍怒,悵然,委屈,恨鐵不成鋼……末了,化作濃濃的無力與疲倦。
這一句話,把天徹底聊死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朱載坖也有些後悔自己的心直口快,卻也固執的沒收回來,因為他內心深處怎麼過不了這道坎。
良久,
朱厚熜幽幽說道:“朱載坖。”
“兒臣在。”朱載坖低著頭回應。
“一年時間。”朱厚熜苦歎道,“給你一年時間,明年……你傳位翊鈞吧。”
“兒臣……”朱載坖驀然抬頭,看向父皇。
朱厚熜沉默以對。
從兒子說出來‘都是虛的’這句話開始,就沒有資格再做大明的皇帝了。
大明不會容忍這樣的皇帝,李青也會不容忍這樣的皇帝。
或許是被兩道聖旨給刺激到了,又許是積攢許久的苦悶終於遏製不住了,總之,時下的兒子已然偏離了正道。
既如此,還不如……各自安好。
朱載坖又低下頭來,喚了句:“父皇。”
朱厚熜“嗯”了聲。
又是長達半刻鐘的沉默,朱厚熜驀然一笑,道:“你說的對,都是虛的,至少於你而言都是虛的,既然是虛的,又何苦為難自己?”
少年最是尷尬,這個時候他無論怎麼說、說什麼,都是錯的,可就這樣坐視不理,又實在枉為人子……
掙紮半晌,少年隻好求助的望向李青。
“李先生……你……”
李青沒理會,站起身朝遠處的黃錦喊道:“黃錦,烤塊宣德薯吃吃唄?”
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過去。
朱載坖默默道:“翊鈞,你也過去吧,父皇與皇爺爺單獨聊聊。”
“兒臣……”
“去吧。”
“是。”少年看了看父皇,又看了看皇爺爺,欲言又止數次,終究也沒能把話說出口,默然離去……
~
黃錦烤著宣德薯。
李青看著黃錦烤宣德薯。
朱翊鈞看著李青看著黃錦烤宣德薯。
三人都沉默著,隻有炭火偶爾迸發出火星,發出輕微的細響……
“殿下,這是你的,李青,這是你的。”黃錦分彆遞給二人,隨即把絞儘腦汁想出的暖場話給道了出來,“剩下這兩塊是皇上和太上皇的,你們可不能偷吃啊。”
言罷,黃錦就走開了。
李青吃著軟糯香甜的烤薯,神色享受。
朱翊鈞也吃著軟糯香甜的烤薯,不知滋味。
許久,
“你怎麼想?”
少年還在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