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朱厚熜打了一套太極養生拳,吃過早膳之後,又開始了擱置了一段時間的創作……
——大明軼聞錄續集!
黃錦心疼。
李青卻聽之任之,人總是要有個事做才行,哪怕是人生的最後關頭。
況且,老道士如此,也是想為子孫留下一些額外遺產,且已到了尾聲,李青沒理由反對……
午時初,朱載坖來了,不過他也沒勸阻父皇,而是選擇幫忙。
父皇口述,他代筆……
下午,忙完公務的少年,掐著皇爺爺飯後小憩之後的點趕來。
見皇爺爺又在忙《大明軼聞錄》續集的事,少年輕聲勸道:
“皇爺爺,這個就交給孫兒吧,以後孫兒一定保質保量的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朱厚熜溫和道:“你的能力爺爺是相信的,不過啊,這許多事,你都沒有親身經曆過,尤其是嘉靖朝前期,你也都是從爺爺口中得知的罷了,這得爺爺自己來才行。”
少年嘿嘿笑著說:“孫子是沒親身曆經過,不過……不是還有李先生的嘛。”
“李青?”
朱厚熜‘嗬’了聲,語氣不屑道,“爺爺我剛進京那會兒,外廷楊廷和一呼百應,內廷張太後一手遮天,李青在哪裡?嗬,這都是爺爺我一人扛過來的,可不是靠他的幫助。”
少年一滯,悻悻瞧了眼李先生。
李青雙手抱臂,隻是翻了個白眼兒。
少年恭維道:“那是那是,皇爺爺多英明啊。”
老道士撇撇嘴:“嗬,你個馬屁精……”
少年無奈,隻好退而求其次:“皇爺爺要勞逸結合才是,莫累著自己了。”
“不用你提醒。”老道士懶懶道,“正好你來了,有個事兒與你說一下。”
“皇爺爺請說。”少年忙正了正身姿,以示尊敬。
朱厚熜略一沉吟,問道:“對王學,你怎麼看?”
頓了頓,“怎麼想的就怎麼說,說實話就好。”
“是。”少年思考片刻,緩緩開口,“心學一道有利有弊,且利弊難分高下,孫兒以為,王學是劍走偏鋒的學說。”
老道士不置可否,示意繼續。
少年沉吟著說:“其實這個劍走偏鋒,並非指是王陽明的心學,而是世人學的王陽明心學。嗯…,就像孔孟儒學,孔孟的儒學,跟孔孟故去後的孔孟儒學,並不完全一樣。換之心學亦然……甚至在其活著的時候,說話之人說的,與聽話之人聽的,也就不一樣。”
“是啊,千人千麵,千人千麵啊……”老道士深以為然。
少年笑嘻嘻道:“皇爺爺一言中的!”
“嗬嗬……你既然這麼聰明,當知道皇爺爺想聽什麼吧?”
少年沉默。
過了會兒,抬起頭道:“爺爺,我來!”
老道士抬手撫摸著孫子青澀的麵龐,滿是慈祥,“可這是爺爺的事啊。”
少年張了張嘴。
朱厚熜輕聲呢喃:“劍走偏鋒,劍走偏鋒……數千年來中庸大行其道,如今如日中天,卻隻能劍走偏鋒,福兮?禍兮?看不清,看不清啊……”
良久,
“翊鈞啊。”
“爺爺您說。”
“你也讚成劍走偏鋒,對吧?”
少年望向不遠處的李青。
李青不說話。
“不要看他,我大明萬裡疆域,數萬萬生民,縱是真正的神仙,又如何?”朱厚熜淡淡道,“沒有人可以左右數萬萬人的意誌,李青不是無所不能,如若不然,他早就閒雲野鶴了。”
少年輕輕‘嗯’了聲。
“說說吧。”
少年默默道:“沒的選了,前麵沒路了,隻能趟出一條路來。”
“然後呢?”
“然後引導萬萬人走上這條路,走的次數多了,走的人多了,這條不是的路就成了路,就會寬敞,就會平坦……”少年深吸一口氣,說道,“這就是孫子想說的,也是孫子未來要做的。”
老道士目光柔和:“你很樂觀。”
“孫兒站在這個位置上……隻能樂觀。”少年擠出一絲笑,“樂觀,不盲目。”
朱厚熜輕輕笑了。
“你比皇爺爺強,強多了……”
“都是皇爺爺教的好。”少年懂事的說。
“哈哈……”朱厚熜大笑著從懷中取出一物,“拿去吧。”
少年接過,揣入懷中……
“孫兒告退。”
“嗯,去吧。”
朱厚熜又瞧向兒子,道,“乾活嘍。”
朱載坖還在瞧著兒子背影……
老道士失笑搖頭,自顧自的拿起筆,開始書寫……
隨著少年背影消失,朱載坖才回過神來,忙道:“父皇,兒子幫您。”
老道士也不堅持,將筆遞給他,轉為口述……
自江南一行之後,朱厚熜的遺憾徹底了卻,其心境已然達到了圓潤無物的狀態。
不再尖酸刻薄,隻有慈祥溫和……
對李青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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