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虛浮的腳步,艾琳娜終於回到了那片燈火通明的人間地獄。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悠揚的樂曲與貴族們壓低聲音的談笑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奢華而糜爛的畫卷。這一切都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仿佛剛才在後花園發生的一切,那致命的允諾,那幾乎抽乾她靈魂的親吻,都隻是一場幻覺。
她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一半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一半是背叛的恐慌。
她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那個角落。
那個女人……莉莉絲親王,依舊靠在沙發裡,姿態慵懶得像一隻假寐的波斯貓。銀色的長發鋪陳在黑色的沙發靠背上,月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落在她身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卻又冰冷至極的光暈。
她雙眼緊閉,纖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兩道淺淺的陰影,呼吸平穩悠長。
似乎睡著了。
艾琳娜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了原處。
她沒有發現。
太好了,她沒有發現!
一股虛脫般的輕鬆感席卷了全身,艾琳娜幾乎要站立不穩。她扶著一旁的廊柱,用力地呼吸著,試圖平複那如擂鼓般的心跳。
可緊接著,一種莫名的、細微的失落感,刺進了她的心底。
為什麼?
為什麼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自己離開了這麼久,她難道就不好奇自己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嗎?還是說,在她眼裡,自己這個“私有物”,真的就如同一件可以隨意丟棄的擺設,連讓她睜開眼看一眼的價值都沒有?
這個念頭讓艾琳娜感到一陣刺痛,甚至比剛才被維克多吸血的感覺還要難受。
她咬著下唇,強迫自己壓下這些紛亂的思緒,邁著僵硬的步子,重新走回那個角落,像一個忠誠的侍女,垂手站在宋清音的身後。
就在她站定的瞬間,不遠處的維克多也恰好從另一個方向回到了大廳。
他換上了一副無懈可擊的溫雅笑容,正與一位侯爵低聲交談,仿佛從未離開過。在與那位侯爵錯身的間隙,他的目光精準地投了過來,與站在高台上的父親萊斯公爵,完成了一次無聲的交彙。
一切順利。
誘餌已經放回了籠子,接下來,就等魚兒上鉤了。
這一切,都被另一個角落裡的凱恩儘收眼底。
他端著酒杯,猩紅的酒液在杯中輕輕搖晃,倒映出那張英俊卻冰冷的臉。他的視線在維克多那張寫滿野心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轉向那個臉色潮紅、眼神迷離的聖女,最後,落在了那個仿佛與世隔絕的銀發女人身上。
真是一場精彩的默劇。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舞台上的主角,卻不知,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更高處的獵人注視之下。
凱恩的唇角,勾起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他很期待。
期待這場戲,該如何收場。
大廳裡的宴會還在繼續,氣氛也越發熱鬨。
就在這時,大廳裡的氣氛陡然一變。
一直閉目養神的宋清音,那蝶翼般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深邃的猩紅色,仿佛蘊藏著千年血海,沒有半分剛睡醒的迷蒙,隻有洞悉一切的清醒與漠然。她的目光沒有焦點,隻是隨意地在大廳裡掃過。
然而,被她目光觸及的每一個人,無論是正在談笑的貴族,還是正在演奏的樂師,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猛地竄上天靈蓋。
談話聲戛然而止。
音樂聲也變得磕磕絆絆。
整個大廳,在這一瞬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所有人都僵住了,像一群被猛虎盯上的羚羊,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
宋清音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身後的艾琳娜身上。
她沒有說話,隻是抬起手,用戴著黑絲手套的纖長手指,輕輕拂去了艾琳娜肩膀上落下的一片看不見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