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當宋清音從劍塚中走出時,雨已經停了,隻剩下屋簷上的水滴,還在不知疲倦地往下淌,滴答,滴答,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泥土的清新,卻怎麼也掩蓋不住那股濃鬱到令人作嘔的血腥與焦糊味。
她抬起頭,天邊已經泛起了一抹魚肚白,微弱的光線穿透厚重的烏雲,給這片人間煉獄鍍上了一層慘淡的金色。
放眼望去,整個浣花劍派的山門,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曾經雕梁畫棟的殿宇樓閣,此刻隻剩下斷壁殘垣和焦黑的木梁。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屍體,有魔教的,但更多的是穿著浣花劍派服飾的弟子。他們的臉上還凝固著死前的驚愕、憤怒或不甘。
宋清音的目光掃過一具具熟悉的,或不熟悉的麵孔。
那是平日裡負責打掃演武場的王師弟,他才十五歲,總是樂嗬嗬的,此刻卻被一刀剖開了肚子,腸子流了一地。
那是負責看守藏書閣的劉長老,他脾氣古板,最愛訓斥弟子,可現在,他的頭顱不翼而飛,身體倒在藏書閣的灰燼裡。
宋清音就這麼一路走,一路看。
屏蔽了痛覺的身體像一個不知疲倦的木偶,但每看到一具屍體,原身記憶中鮮活的片段就會在腦海中閃現,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悶得發疼。
她走到山門前,那裡是廝殺最慘烈的地方。屍體堆積如山。
她彎下腰,開始一具一具地收殮同門的屍體。
她的動作很慢,因為失血過多,身體虛弱到了極點。但她的動作又很穩,沒有絲毫顫抖。她將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一一合上,將他們扭曲的肢體擺正,讓他們能走得體麵一些。
雨水衝刷過的地麵泥濘不堪,混雜著血水,每走一步都深陷其中。她的白衣早已被染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當她路過一處被完全摧毀的機關陷阱時,腳步頓了頓。這裡的機括完好無損,卻根本沒有被觸發。她想起了原身記憶裡,小師妹花淺淺是如何天真地將這些保命的關隘,當做趣聞說給那個男人聽的。
若非如此,浣花劍派就算不敵,也絕不至於被攻破得如此輕易,連一絲反抗的浪花都未曾掀起。
她沒有停留太久,繼續沉默地搬運著屍體,將他們一具具地安置在演武場上。
曾經鮮活的生命,如今都蒙上了一層灰白之色、
身體感受不到疼痛,但失血過多讓頭暈眼花,隻能做一會兒就緩一緩。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直到山道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驚呼聲。
哭泣、喧囂、爭執打破了寂靜.........
十幾個身著浣花劍派服飾的弟子衝了上來,當他們看清眼前這片焦黑的廢墟和滿地屍骸時,所有人的腳步都僵住了。
一個年輕弟子腿一軟,直接跪倒在泥水裡,雙目圓睜,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另一個女弟子在看清一具倒在不遠處的屍體麵容後,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喊,撕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張師兄!!”
她撲了過去,跪在屍體旁,哭得撕心裂肺。
這聲哭喊像一個開關,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情緒。悲慟的哭嚎、憤怒的咒罵、茫然的呢喃交織在一起,在這片死寂的廢墟之上,奏響了一曲絕望的哀歌。
“該死的魔教。”一個臉上有道疤的弟子拔出長劍,雙目赤紅地嘶吼,“我要殺了他們!為師兄弟們報仇!”
“報仇?怎麼報?我們……我們還剩下誰?”有人癱坐在地,失魂落魄。
是啊,他們還剩誰?掌門、長老、各堂堂主都死在了魔教手中,他們又能做些什麼呢?無非是枉送性命。
場麵一片混亂。
而宋清音,就站在混亂的中心。
她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她隻是彎下腰,用那雙沾滿了泥和血的手,輕輕合上一位師弟死不瞑目的雙眼,然後吃力地將他冰冷的身體拖向演武場的方向。
她的沉默與周遭的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像一座孤島,任憑悲傷的浪潮如何拍打,依舊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