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同家酒樓三樓臨窗的雅間裡,李修文已經數了第七遍桌上涼透的碧螺春。
杯底沉著的茶葉舒展得如同他此刻焦灼的心緒,約定的時辰已過了兩刻,宋顏汐才終於掀簾而入。
紫檀木珠簾碰撞出細碎的聲響,李修文猛地抬頭,視線撞進她鬢邊斜插的點翠步搖裡。
三年不見,她穿一身月白綾羅裙,裙擺繡著暗銀纏枝紋,行走時仿佛有流螢在衣袂間遊走。
“宋家妹妹。”他起身時差點帶倒了凳腳,木響在寂靜的雅間裡格外突兀。
宋顏汐屈膝福了福身,眼簾半垂著,餘光卻不經意掃過他腰間,那枚和田白玉佩雕著蘭草紋。
三年前她還覺得溫潤雅致,可如今,見慣了侯府庫房裡那些羊脂白玉嵌金絲、鴿血紅髓綴明珠的物件,再看這玉佩,隻覺得質地粗糲得像街邊貨郎的玩意兒。
一絲嫌惡悄然爬上眉梢,又被她飛快掩進眼底。
“李公子久等了。”宋顏汐的聲音比記憶裡冷了些,帶著侯府裡打磨出的疏離。
李修文哪裡顧得上這些,他往前兩步,錦袍下擺掃過案幾,帶得碟子裡的蜜餞滾落到地上:“我聽聞……你要去嶺南?”
宋顏汐的脊背倏地繃緊。這件事她隻跟父母提過,李修文怎麼會知曉?
不過瞬間,宋顏汐又反應過來,她那個閨中密友,正是李修文的表妹,他知道了也不足為奇。
她沉默著點頭,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不可!”李修文的聲音陡然拔高,臉色瞬間褪儘血色,“嶺南是什麼地方?瘴氣彌漫,毒蟲遍地,連官道都時常有匪患!你一個金枝玉葉的小姐,去那裡如何活得下去?”
他急切地握緊拳頭,袖口被攥出深深的褶皺:“宋家妹妹,聽我一句勸,還是留在京城吧……”
“留下?”宋顏汐輕輕咬著唇,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她望著李修文眼中真切的擔憂,那擔憂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刺破了她強撐的鎮定。
這三年在侯府的日子,那些冷言冷語,那些被顧斯年視作無物的屈辱,此刻都化作滾燙的淚意湧到眼眶。
宋顏汐用力眨眼,想把淚水憋回去,可睫毛上還是凝了層水霧:“若京城真有我的容身之地,誰願去那蠻荒之地賭命?”
李修文見她眼眶通紅,心中便是一慌,他早便猜到,侯府那種高門大院,哪是那樣好安身的,苦了她了!
“是顧斯年欺辱你?”李修文的聲音發緊,指節捏得發白,“你等著,我這就去侯府找他理論!憑什麼這樣糟踐你!”
“你敢!”宋顏汐厲聲喝止,猛地抬手按住桌沿,指節泛白如玉石,“李修文,你若敢踏侯府半步,我現在就從這樓上跳下去!”
她踮起腳尖,半個身子探出窗外,樓下熙攘的人聲漫上來,帶著市井的煙火氣,卻襯得她此刻的決絕格外淒厲。
李修文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上前將她拽回來,胸口劇烈起伏:“你這是何苦!何苦要拿性命賭氣!”
宋顏汐跌坐在椅上,淚水終於決堤。
她知道李修文是好意,可他不懂,她離開侯府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
李修文的衝動,隻會壞了她的計劃。
見她哭得渾身發抖,李修文再不敢提去侯府的事,隻得將聲音放軟了許多:“我不去了,你……你彆再哭了。”
哭了許久,宋顏汐才漸漸止住淚,用帕子按著眼角:“我意已決,李公子不必再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