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釋有些無語凝噎,“當然是良田啊!”
宋沛年將手中的文書遞給了梁釋,“那梁叔你又看看這文書上麵又是如何記載的。”
梁釋接過,陳仲保也湊了過來查看,這上麵赫然記載著‘荒田’二字。
梁釋有些不可置信,指著文書,半天說不出來一個字,“這、這、這...”
這良田和荒田之間的區彆可大著呢,一個很簡單的比喻,那就是交稅,比如若是良田要交四成的稅,那麼荒田隻需要交二成甚至是二成不到的稅。
這將良田給記載成了荒田,這不是逃稅這是什麼?
普通老百姓哪有這通天的本領,背後肯定皆都是些世家地主豪強官吏。
宋沛年捏了捏拳頭,表示手癢了,稍後又淡然道,“去前麵再看看。”
不一會兒,又讓幾人發現了新的問題,不少的荒田被記載成了山地...
同樣的道理,山地需要繳納的稅比起荒田更加少。
梁釋心裡久久不能平複,這些一個二個的全都是中飽私囊的貨色,自個兒脹的流肥油,國庫連老鼠都不來光顧了。
幾人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幾位衣衫襤褸的農人,本就是皮包骨的一個架子,眼看著就要倒下,偏偏還被一中年男人不停抽打。
梁釋有些看不過眼,嗬斥道,“你這是在乾什麼?”
那男人眉眼狠戾,一副要殺人的表情,待仔細打量了梁釋的穿著,還有他渾身的氣勢之後,這才換了一副表情,“這些佃戶不聽話,當然要給他們一個教訓看看。”
那些佃戶們紛紛都是頭大身子小的骷髏架子,眼裡充滿了麻木,皺紋就像是刻在了臉上一般,鞭子抽到他們的身上,都不敢躲閃,像是早已習慣一般。
梁釋強壓著憤怒,又問道,“何為不聽話?”
男人耐著性子解釋道,“乾活不仔細,好好的秧苗給插毀了,難道還叫聽話不成?”
梁釋還想說些什麼,宋沛年走上前來,將梁釋給擋了回去,將懷裡的縣令腰牌拿了出來,渾身的氣勢,威嚴逼人,“幾人長得頗像是隔壁縣衙追逐的逃犯,你將他們的身份文碟拿出來給本官看看。”
梁釋和陳仲保看到宋沛年手裡縣令腰牌,不用問了,肯定是‘拿’文書的時候,順便給‘捎’上的。
這十七皇子,真就不是一般人啊。
對麵男人看到宋沛年手裡的腰牌,確認無誤之後,撲通一下子就跪了下來,他們見過最大的官就是縣裡的衙役了,哪裡見過土皇帝縣令老爺?
不停磕頭表示,“這些佃戶七年前就來了莊子,怎麼會是逃犯呢?望大人明察啊。”
那邊的幾個佃戶也麻木地跪下磕頭,大喊冤枉。
宋沛年黑沉著臉,哼聲道,“你說不是就不是?將他們的身份文碟拿出來本官查驗了再說。”
男人咽了幾口口水,語氣結巴,“這、草民...”
宋沛年挑眉憤聲道,“難道你想窩藏逃犯?”
男人連連搖頭,“不、不、不是的。”
但閉口不談文書之事,宋沛年也假裝不知,又側頭打量著那幾位佃戶,最後又對著梁釋問道,“梁叔,你看看呢?本官又覺得不像了。這黑乎乎的,怎麼都是一個樣?”
梁釋接收了宋沛年眼裡的意思,裝作仔細打量的樣子,用了半刻鐘,最後才得出了一個結論,“不是不是,大人您看錯了。”
宋沛年點頭,但一副不會承認自己錯誤的樣子,不耐煩地給了地下男人一個眼神,男人連連就帶著幾個佃戶磕頭告退了。
等那幾人走後,宋沛年將手中的腰牌拋了拋,一把握住,唇角諷刺,“看來這景州的事兒不小啊。”
梁釋一臉嚴肅,“原以為隻是良田與荒田一事,沒想到還有私藏佃戶的事兒。”
大曆律法,百姓都是要征收人丁稅的,你若是佃戶則由地主為你交稅,那幾個佃戶一看就是黑戶,地主自然也將那稅給逃脫了。
陳仲保也歎氣道,“這些狗東西狗膽包天,犯的事兒不小啊。”
宋沛年卻莫名地笑了,眉尾輕輕上挑,“這樣不是更好?不然怎麼砍他們的頭?”
沉默,梁釋和陳仲保兩人保持長久的沉默,怎麼十七皇子什麼時候都不忘記砍人的事兒啊。
不過這麼一插科打諢,剛剛莫名緊張的氣氛也鬆緩了幾分,看著宋沛年手中的腰牌說道,“這腰牌,不會也是殿下你拿的吧?”
宋沛年微微挑眉,將腰牌扔給了梁釋,“我自個兒刻的。”
梁釋對著腰牌來回打量,這十七皇子不愧用刀用的好,這腰牌怎麼搞得就像是真的一樣,若不是背麵純木頭還沒有來得及雕刻,他們都認不出真假。
文人愛雕刻,習武之人也愛。
那邊梁釋還有陳仲保二人拿著自個兒的腰牌和宋沛年刻的腰牌做對比,湊在一起小聲蛐蛐。
這邊宋沛年站在田野之間,看著眼前這鬱鬱蔥蔥的翠綠,思緒飄到了遠方。
好一會兒,梁釋和陳仲保才討論完,看向幾步之遠的宋沛年。
他的麵上並無任何表情,連眼睛裡透露的光都和平常無異,偏偏二人就從他身上看到了一絲與尋常不一樣的樣子。
孤寂與眷念。
二人朝著宋沛年走近,梁釋是宋沛年的老師,於是他開口問道,“殿下,可是想到了什麼?”
宋沛年搖頭,又點頭。
許久,才從回憶裡出來,平靜道,“想到了之前偷偷照顧過我的一個小太監,我倆也算是相依為命。他也是景州人,原本他家有幾畝地,一家子雖不富裕,但日子還過得下去,隻是後來,地沒有了,家也破了,家人也死了,他被賣到京城當了太監。”
“那時候我四歲,他總會說起他家以往的景象,他說他做夢都想回去。”
十七皇子身邊並無親近之人,也沒有什麼得用的內侍,梁釋忍不住問道,“那內侍現在呢?”
宋沛年語氣平淡,“死了。”
“感染了風寒,又被打了板子,不想活了,就放任自己死去,死的時候還不斷喊‘爹娘哥姐’,他還將他餘下的幾個銅板給了我。”
梁釋再次感受到了宋沛年身上那莫名的悲傷,也突然懂得了為何未來的他這麼堅定且迫切地改革。
為了百姓,也為了那個曾經相依為命的人。
十七殿下他從來都不是無情無義之人,看似無情卻最是有情。
他躬身道,“我與陳兄定助殿下一臂之力。”
陳仲保緊隨其後表明心意。
宋沛年扶起二人,回以同禮,“多謝。”
風卷起一片片翠綠,落日餘暉就映照在三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