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七月火辣辣的太陽高高懸掛,照得人發暈,昏昏欲睡。
車廂裡飯菜味、汗臭味、腳臭味、香粉味混雜在一起,更是讓人沒有說話的欲望。
上午還一起唱紅歌的青年們此刻全都有氣無力趴在桌子上,連手指都不想抬一下。
宋沛年見懷裡的小鐵錘此刻也懨懨的,從挎包裡掏出一株蔫巴巴的薄荷放到了他的鼻子下。
原主和小鐵錘被宋父從首都安置到了東北的一座小城,現在他要帶著小鐵錘去原主一家下放的地方,西北。
路途遙遠,宋沛年路上就已經預估到了坐火車時要麵對的狀況,又是七月的天,火車上又悶味又多,走前薅了一大把薄荷葉子塞到了隨身的挎包裡。
作用不大,但是也能緩緩。
小鐵錘感受到了鼻尖的薄荷清香,深深嗅了一口,感覺清明了不少。
伴隨著‘哐當哐當’的聲音,小鐵錘又往宋沛年的懷裡縮了縮。
他喜歡現在的小叔。
宋沛年也在這沉悶的車廂裡昏昏欲睡,也沒控製自己,迷迷糊糊開始打瞌睡。
等到醒來時,太陽逐漸西斜,車廂裡也沒那麼沉悶了,剛剛上火車的乘客們也逐漸安靜了。
宋沛年又喝一口水壺裡的薄荷水,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懷裡的小鐵錘也沒那麼怕生了,睜著個大眼睛東看看西看看,隻不過依舊不敢看人,隻敢看窗外的風景。
宋沛年順手將手裡的水壺遞給小鐵錘,小鐵錘默契接過,捧著喝了一口。
咕嚕咕嚕幾口後,又將水壺遞給宋沛年,伸出手背擦了擦嘴上的水漬。
待到抬起頭時,小鐵錘看到了一張很是熟悉的麵孔一閃而過。
宋沛年見小鐵錘望著廁所的方向不吭聲,將水壺放好後,出聲詢問道,“想要上廁所嗎?”
小鐵錘不想上廁所的,但是想到剛剛那張熟悉的麵孔,還是點了點頭。
宋沛年麻煩身邊的知青幫他看一下行李之後,便帶著小鐵錘去上廁所了。
小鐵錘默默垂著頭,但是眼睛一直在往剛剛看到的身影那裡瞟,最後目光定在一張小胖臉上。
小鐵錘自己會上廁所,宋沛年彎腰將他放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去吧。”
正是彎腰之際,小鐵錘輕輕湊到了宋沛年的耳朵邊小聲道,“小叔,我看到小信哥哥。”
細弱的聲音裡夾雜著絲絲擔憂。
宋沛年聞言瞪大了眼睛,將小鐵錘送進廁所之後,半捂住下巴轉身掃視了一圈,最後視線成功落在一張模糊的麵容上。
五歲的小孩,像是睡著了一般,頭圓鼻子圓,的確是同一個大院朱家的孩子。
宋沛年又不經意掃了一眼小信兩側一男一女,確認不是小信的爹媽或者叔叔嬸嬸,但是看著也十分體麵,男的穿著裁剪合宜的中山轉,女的也穿著體麵的小西轉,和小信的樣貌穿著很像是一家人。
不過宋沛年也不確認是不是小信母親那邊的親人,打算一會兒試一試。
宋沛年將小鐵錘接出來之後又將他帶回了他倆的位置上,小鐵錘再次對宋沛年道,“小叔,真的是小信哥哥。”
小鐵錘最開始看到小信其實是害怕的,他怕小信哥哥會將自己和小叔認出來。
他知道,他和小叔是換了身份的,不能被暴露。
可是他剛剛上廁所和從廁所出來,偷偷看到小信哥哥一直都在睡覺,身邊還是不認識的叔叔阿姨。
小信哥哥是大院嬸嬸們口中的‘獨苗苗’,朱奶奶他們把他看得可牢了,朱奶奶不會讓小信哥哥亂跑的。
雖然才三歲,但是小鐵錘還是一下子就想到了人販子。
他之前被奶奶科普過,人販子可嚇人可會偽裝了,會偷走小孩,小孩一輩子都見不到爸爸媽媽。
小鐵錘現在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麼,害怕小信哥哥將他和小叔認出來,又怕小信哥哥真的被人販子抓走了。
小信哥哥對他很好,彆的小孩不和他玩,但是小信哥哥會帶他一起玩。
宋沛年看見小鐵錘麵上糾結的小表情,低聲道,“彆怕,有小叔在。”
回想了一下朱家的為人,宋沛年還是決定探一探。
借著去接熱水的名義,宋沛年將小鐵錘交付給了林洪彬,同時又叮囑小鐵錘不許亂跑再拿起水杯走出車廂。
不給小信一點點視線,宋沛年徑直略過,一路來到了乘務車廂,眨了眨眼睛,眼淚瞬間掉了出來。
又薅了薅自己的頭發,淩亂過後這才扯住剛剛從休息室出來的一位乘務員,哽咽哀求道,“同誌你好,我能不能借一下你們的電話,我可以支付電話費。”
即使是七零年代,火車上也是有電話的,方便調度員選叫車站和對外聯絡。
乘務員一個‘不’字還沒有吐出來,宋沛年眼淚刷的一下子就流下來了,語氣緊張,“我是真的有要緊的事兒,若是這次沒有通話,我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他又沒有說謊,若那兩人真是人販子,就憑那兩人的偽裝手法,光明正大的模樣,朱家能不能找到小信那孩子真就難說。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宋沛年這麼一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哭得這麼傷心,看來是真的碰到難事了。
雖說大男人流淚不好看,但是誰叫麵前這小夥長得好看啊。
宋沛年察覺到麵前乘務員鬆動了,再次開口懇求道,“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如果我有辦法的話,我、我——”
其實還有很多辦法,但是他不想冒險。
宋沛年‘我我我’了許久,一直說不出個所以然,還連帶著情緒激動地咳嗽了好幾聲。
乘務員見宋沛年一副傷心天塌了的模樣,終究是動了惻隱之心。
同時又看在手裡被塞的兩張肉票麵子上,冷硬道,“一分鐘。”
宋沛年重重點頭,“行!”
“真的太感謝同誌你了,你不愧是為人民服務的好同誌,若是可以的話,我真想給你單位送去一封感謝信...”
在宋沛年的馬屁聲中,乘務員翹起的嘴角中,宋沛年成功被帶到了調度室,然後撥通了大院的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裡麵傳來了一道男聲,“你好,哪位?”
宋沛年聲音冷淡,同時又夾了一點嗓子,讓人聽不清他的音色,“我找朱鏘司令。”
“稍等。”
電話被掛斷,幾分鐘後又被打通,同樣的話,但是聲音明顯憔悴了許多,“你好,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