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聞笙回到宅邸時,暮色已悄然漫過青瓦飛簷。
還未轉過巷口,便聽見此起彼伏的喧嘩聲,轉角處黑壓壓擠滿了人,繡著金線的拜帖與描金禮盒在暮色裡閃著微光,各家府中的管事、小廝踮著腳伸長脖子,將窄巷擠得水泄不通。
他皺了皺眉,示意車夫在街角停下。
鹿聞笙餘光望著眼前堪比廟會的陣仗,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感覺真這麼到大門,非要給這些人的熱情生吞活剝了。
他扯鬆領口鑲著東珠的玉帶,踩著牆根貓腰溜到側門邊,青磚上還留著白日裡百姓拋灑的花瓣,此刻被踩踏得黏膩作響。
衣擺掠過斑駁的磚牆,鹿聞笙足尖輕點,轉瞬便翻進了爬滿淩霄花的矮牆,落地時,幾片花瓣簌簌落在肩頭,與他一身華貴的狀元服飾形成鮮明對比。
“嘩啦——”青瓦發出細微脆響,鹿聞笙翻身落地時,正巧對上一雙驚愕的眼睛。
穿著粗布短打的小廝舉著掃帚僵在原地,目瞪口呆,顯然沒想到狀元郎回自己家居然還翻牆。
鹿聞笙目不斜視,故作鎮靜,實則耳尖已經尷尬的有些泛紅了。
“公子!”小廝回過神忙不迭迎上來,“您可算回來了!自早上起,各家府上的下人就絡繹不絕,說是來送賀帖和禮單的,堆得有山高呢,不知該如何處置?”
鹿聞笙隻覺得頭有些沉,進了屋隨手摘下鬢邊歪斜的玉冠,指尖摩挲著冰涼的東珠。
“都退了吧。”他將玉冠隨意拋在石桌上,錦袍下擺掃過凳子,“就說新科狀元謝客,禮單賀帖一概不收。”
小廝愣了愣,有些為難:“可是公子,這些都是……”
“不過是些錦上添花的東西。”鹿聞笙打斷他,垂眸整理著袖口繁複的金線紋路,繡著雲鶴的錦緞在暮色裡泛著冷光,“才中狀元便如此張揚,反倒顯得浮躁自傲。”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院外隱約傳來的喧鬨,聲音裡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警惕,“況且,誰知道這些禮單背後藏著什麼心思?”
小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退下。
鹿聞笙倚著廊柱,聽著院外漸漸平息的騷動,心中卻愈發不安。
這座看似熱鬨的象生城,從街頭百姓的歡呼到帝王輕佻的話語,再到此刻權貴們的殷勤,處處都透著古怪——太真實反倒叫他有些無所是從。
鹿聞笙屏退眾人後,徑直走向書房。
雕花槅扇半掩著,檀香混著墨香撲麵而來,案頭狼毫筆架上還掛著未乾的羊毫,宣紙上零星灑落幾滴墨漬,倒像是“他“平日裡經常會光顧的模樣。
他指尖拂過燙金書脊,目光在一本本典籍間逡巡,試圖從這些文字裡拚湊出關於“自己”的蛛絲馬跡。
他隨手拉開紫檀木抽屜,泛黃的信箋與工整的文稿堆疊整齊。
泛黃的宣紙上,字跡工整雋秀,與他平日裡的筆跡如出一轍,那些洋洋灑灑的文章,引經據典、妙筆生花,旁征博引,典故信手拈來,全然不似他能有的學識。
仿佛真的出自一位飽讀詩書的狀元郎之手。
而且這字跡竟與自己日常所書彆無二致,連提筆時的頓筆習慣都一模一樣。
書頁間有的甚至夾著半乾的桂花,暗香浮動,恍惚間竟像真的有人在此日夜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