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映洲的話,如同投入他們早已被恐懼和疑惑填滿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許多人下意識地看向自己或身邊親人那臉色蒼白的模樣,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寒意瞬間席卷全身。
鹿聞笙深吸一口氣,目光越過那些麵露凶光的官員,投向更外圍那些抱團躲避、驚恐不安卻仍未逃離的百姓。
他們的眼神複雜,有恐懼,有茫然,也有一絲被連日流言和眼前景象激起的微弱懷疑。
鹿聞笙提高了聲音,那聲音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悲憫和洞悉真相的沉痛,清晰地回蕩在奔騰的河浪之上:
“諸位!你們自以為是在享受這陣法帶來的‘富貴生活’,可曾看清這繁華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是一場精心編織的幻術!
你們真覺得,這世上能有真正的、毫無代價的死而複生之法嗎?能讓你們在滔天洪水之後,安然無恙地享受著‘生前’無法企及的榮華富貴?”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掃過那些臉色驟變的知情官員:
“若真有這等逆天改命、顛倒生死輪回的神通,又憑什麼要用在你們身上?你們與那幕後黑手,是何等恩情?還是說,你們覺得自己比那濁浪河底不得超生的萬千同胞,更高貴?更值得被‘垂憐’?!
這陣法,不過是用來圍困我們這些‘外來者’的牢籠!等他的目的達到,你們這些失去了利用價值的‘養料’、這些知曉部分真相卻選擇沉默的‘幫凶’,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你們以為他還會耗費力量維持這虛幻的泡影嗎?!”
“轟——!”
仿佛是為了印證鹿聞笙這石破天驚的質問,又一道更加狂暴的巨浪狠狠拍擊在殘破的堤岸上,震得整個祭台都在微微顫抖。
死一般的寂靜再次降臨。
但這一次的寂靜,與之前的恐懼凝固截然不同。
空氣中彌漫著震驚、動搖、羞恥、憤怒,以及對真相被揭露後的巨大茫然和無所適從。
士兵們握著武器的手在微微顫抖,再也無法堅定地指向鹿聞笙等人。
高官顯貴們臉色難看至極,卻一時語塞。
而百姓人群中,壓抑的哭泣聲和憤怒的低語聲越來越大,無數道複雜的目光聚焦在魏良等人的身上。
那目光裡有懷疑,有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強行喚醒的、久違的屬於“人”的憤怒和對生存權利的渴望!
急迫的氣氛,加上虎視眈眈、濁浪排空的大河,如同懸在頭頂的鍘刀,近乎要將民眾的心弦繃斷至極限。
恐懼如冰冷的河水,浸透了每一寸肌膚,滲入骨髓。
他們好似一群羔羊,被無形的鞭子驅趕著,在恐懼與迷茫中徘徊,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往哪裡,何處才是生路。
但他們終究不是真的羔羊。
羔羊能在屠刀落下、同伴血濺當場後,被喂幾把草料便安頓下來,忘卻恐懼,麻木度日,他們不能。
為什麼活著,對他們而言,總是如此艱難?
這象生城外,那被模糊記憶掩蓋的真實世界,難道不也是如此嗎?
活著,便要抵抗未知的妖魔利爪,提防著彆有用心的層層算計,看著受了災害顆粒無收的土地龜裂,望著高高神龕上那些眉眼低垂、漠視眾生的泥胎木塑,生死皆疲勞,苦難無邊無際……
他們隻想活著,卑微地活著,在這天地間尋一處安身立命的角落,竟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粗糙褶皺的手,吃儘了風霜雨雪,卻什麼也抓不住,握不緊一絲安穩。
那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魔,那些端坐雲端的人上人,他們高高在上,視眾生如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