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梧站在幾步開外,瞳孔裡寫滿了巨大的茫然和難以理解,明明四人都在一起,他卻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他看著這三個身份、立場各異的人,不發一言,隻是悶頭在那裡徒手挖坑,動作近乎同步,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沉重而默契的氛圍。
這場景在他漫長的魔生中簡直聞所未聞,堪稱詭異——他們這是在乾什麼?某種奇怪的人族儀式?他一臉問號,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啞劇現場的觀眾。
他抱著手臂,眉頭緊鎖,一臉“你們是不是都有病”的表情。
四個淺淺的土坑很快在三人手下成形,排列在竹林清幽的光影裡。
立碑的時候,林正修看著鹿聞笙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三塊大小適中、表麵還算平整的青石片,仔細地擺放在三個土坑前,動作莊重。
他心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更強烈了。
他原以為鹿聞笙此人,不過是有幾分正道中難得的正氣,加上幾分靈動狡黠的處世智慧,看著不像那些古板迂腐的經典正派人物。
此刻瞧著他那雙蔥白如玉、此刻卻沾滿泥土的手,毫不忌諱地翻弄著泥土,任由塵灰沾染素淨的衣袍下擺,指尖嵌著深色的泥垢也毫不在意的樣子,竟也從中瞧出幾分近乎赤子的純粹與坦然。
林正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一旁沉默如影、甘願俯身染塵的柳霽謙。
這位名動天下的謫仙,此刻低眉斂目,隻專注於身邊之人。
林正修心中豁然,忽然有些明白了——能叫柳霽謙這般懸於九天清冷孤高的明月也甘心俯首塵埃、默默守護的人,其本身,或許就值得世間一切最純粹的美好與追隨。
鹿聞笙的字跡清雋有力,刻在冰冷的青石上。
他刻得很簡單,隻在每塊碑的正中刻了個人名:李清歡、蕭硯、陳邦彥。
沒有頭銜,沒有贅述。
刻完名字,他看向柳霽謙。
柳霽謙會意,無需言語,指尖凝聚起一縷精純的劍氣,如筆走龍蛇,在名字下方,為每個人刻下了一句絕句,字字如刻,帶著劍意的鋒芒與詩意的哀婉,瞬間賦予了石碑靈魂,成了畫龍點睛之筆。
李清歡:聖道未竟身先隕,杏壇遺響繞梁存。半闕春秋藏筆底,一江風雪葬儒魂。
蕭硯:金樽擲碎棄浮名,劍指蒼冥血未凝。侯印終成泥土色,丹心猶照山河青。
陳邦彥:熱血澆開劫後花,青衫不遜赤城霞。流星掠過鴻蒙夜,照見人間未有涯。
劍氣縱橫間,竹葉被無形的氣勁驚動,簌簌落下幾片,更添幾分肅穆。
刻完,柳霽謙收指,指尖寒氣縈繞未散,碑文卻已鐵畫銀鉤,力透石背,帶著一股凜然劍氣與緬懷。
石碑立起,詩句在竹影下泛著冷冽的光澤。
“陳邦彥?”他確定自己的記憶裡沒有這號人物,於他而言,除了林竹喧,這世間芸芸眾生皆如過眼雲煙,不值得他耗費心神記憶。
“陣法裡的一個朋友。”
鹿聞笙的回答同樣簡潔,聲音平靜,目光落在“陳邦彥”三個字上,仿佛穿透石碑看到了那個在絕境中仍心懷赤誠的書生——這簡單的六個字,已足夠定義那個在必死之局中相遇、短暫相交卻值得銘記的靈魂。
鹿聞笙這交友範圍,是不是也太寬泛了點?
林正修微牽嘴角,一些刻薄的話語幾乎要脫口而出——那些人的結局早已命中注定,如同提線木偶走向既定的終局,在這注定的悲劇裡,還能交到什麼真正的朋友?不過是虛幻泡影中的短暫同行罷了。
但目光觸及鹿聞笙撫過碑文時那專注而平靜的神情,再看看旁邊柳霽謙沉默守護的姿態,和石碑上那飽含敬意與哀思的詩句,那些尖刻的話語終究被他咽了回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消散在竹林沙沙的風聲裡。
或許,這就是鹿聞笙與他的不同吧。
林正修沉默地跪在剛挖好的土坑前,濕潤的泥土堆在一旁,散發著清冽的竹根氣息,將一塊打磨粗糙的石碑深深插入濕潤的泥土中,石碑上,隻有一行刀劈斧鑿般深刻的字跡——家父林竹喧之墓。
“家父?”謝青梧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帶著純然的不解和魔族的邏輯,他赤色的瞳孔裡滿是困惑,“林竹喧是人,純正的人族,你乃幻魔,血脈本源與我同源,他怎可能是你生父?”不要以為他不懂,人,生不出純血的魔族!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鹿聞笙、柳霽謙、林正修三人,動作皆是一頓,竹林沙沙,風聲似乎也屏息。
然後默契的當作沒聽見——這傻魔。
謝青梧張了張嘴,看著他們三人自成一方世界的沉靜背影,最終隻悻悻然地閉了嘴,抱著手臂退到一旁,眼裡寫滿了“你們真奇怪”的費解——他又沒說錯,這些人乾嘛不理他?
鹿聞笙看著墓碑上“林竹喧”三個字,心中湧起無聲的歎息。
這個名字,此刻看來竟如此貼切。先生一生,便如這林間翠竹,看似清瘦寂靜,其內裡卻蘊藏著堅韌不屈的生命力,在無人傾聽處,亦自有其喧囂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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