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們去而複返,臉上雖大多帶著些許未散的餘悸與風塵仆仆的狼狽,眼神卻已與逃離時截然不同。
那其中,有羞愧,有決絕,更有一股被點燃的、近乎破釜沉舟的勇氣。
他們如同彙入江河的溪流,沉默而迅速地融入下方仍在苦苦支撐的防線之中。
相熟的麵孔偶然對視,眼神難免有些飄忽躲閃,帶著難以掩飾的羞赧,仿佛做了錯事被當場抓包的孩子。
然而,這尷尬隻持續了瞬息,便被一種更為強烈的情緒取代——那是一種“既來之,則安之”的坦然,甚至帶著幾分“浪子回頭”般的理直氣壯。
“咦?李道友,你……你不是說家中祖父急產,需速歸照看麼?連個借口也不用心,怎地也去而複返了?”
一名手臂帶傷、正勉力維持著小型防禦陣法的修士,看著擠到自己身旁、麵色微紅的老相識,忍不住出聲問道,語氣中帶著幾分詫異,更有不易察覺的欣喜,眼眶發酸。
那被稱作李道友的漢子,臉上掠過一絲郝然,隨即脖子一梗,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仿佛要說服彆人,更要說服自己。
“咳咳……那、那不是已經……已經生完了麼!安頓好了,自然便回來了!倒是王兄,不是嚷嚷著洞府灶火未熄,恐焚了靈田,急著回去滅火?這火……滅得倒是快得很呐?”
旁邊被點的王兄聞言,老臉一紅,卻也不甘示弱,揮了揮手中一柄冒著黑煙的銅錘,粗聲回道:“嘿!老子那三昧真火,收發由心,說熄便熄!豈是凡火可比?料理完家中瑣事,豈有不回來之理?難不成真讓你們在此獨抗魔患?”
那修士看著他們互相揭老底的模樣哈哈大笑。
幾句略顯蒼白的辯解之後,幾人目光再次交彙,那點殘存的尷尬竟在彼此眼中看到相似的決心後冰消瓦解,化作一抹心照不宣的、帶著苦澀與釋然的淺笑。
無需再多言語,下一刻,刀罡劍氣勃發,向著再度湧上的魔物狠狠斬去!——既然選擇了回頭,那便用手中兵刃,洗刷方才的怯懦!
這些去而複返的修士,其中不乏許多修為並非頂尖、平日裡在宗門內亦屬中遊、甚至偏下的弟子。
他們自知衝鋒陷陣、與魔主魔將爭鋒非己所長,便極有自知之明地將力量用在了更關鍵之處。
但見數道身影迅速掠至那光華明滅不定、嗡鳴陣陣的封魔大陣外圍。
他們的加入,或許無法立刻扭轉乾坤,卻如同給一具瀕臨力竭的軀體注入了新的血液。
那些原本因人手不足而左支右絀的陣修弟子,頓感壓力一輕。
驚疑的目光漸漸化為感激與認可,彼此間的配合也在生死危機的壓迫下迅速變得默契起來。
這些選擇回歸的修士,難道心中便無恐懼了麼?非也。
那魔尊時逾白毀天滅地的魔威,那遮天蔽日的魔雲,那無邊無際、嘶吼咆哮的魔物……每一樣都足以讓肝膽俱裂。
恐懼,是烙印在生靈靈魂最深處的本能,他們並非超脫凡俗的聖賢,豈能全然無懼?
然而,人心之複雜,正在於此。
當他們在相對“安全”的遠處,回首眺望那片浴血奮戰的焦土,親眼目睹那些被譽為宗門未來、人族希望的天之驕子,為了一個或許虛無縹緲的可能,竟那般決絕地、義無反顧地縱身躍入號稱萬物歸寂的魔淵時……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震撼與觸動,如同洪鐘大呂,狠狠敲擊在他們的心房之上。
他們也會在心中叩問自己:那些年輕人,他們的人生本該如旭日東升,光華萬丈,擁有著無限可能的未來,卻甘願為了身後這片土地,為了那些或許與他們素不相識的凡人,為了那縷或許永遠無法親眼得見的炊煙,而毅然赴死。
我輩修士,修行多年,所求為何?
長生逍遙?固然是矣。
但若腳下山河破碎,身後宗門傾覆,同道儘歿,獨活於世,縱得長生,與孤魂野鬼何異?與行屍走肉何異?
一種混合著羞愧、敬佩、以及某種沉睡已久的熱血,在他們胸中翻騰、衝撞。那躍入深淵的璀璨星火,不僅墜入了魔淵,更落入了他們死寂的心湖,點燃了那名為“擔當”與“勇氣”的火種。
於是,他們回來了。
帶著殘存的恐懼,更帶著被喚醒的勇氣,以及對同袍、對宗門、對這方天地那深沉而未敢言說的眷戀。
此時此刻,放眼整個戰場,無論是高踞雲端的各派宗主、長老,還是中流砥柱的精英弟子;無論是手段詭譎、亦正亦邪的魔修巨擘,還是去而複返、心懷愧疚的尋常修士;甚至那些原本隻是負責後勤、救治傷員的低階弟子,此刻也都拿起了兵刃,填補著防線的每一處縫隙……
正與邪的界限在此刻模糊,宗門出身的貴賤在此刻消弭。
所有人,無論其功法是清是濁,無論其來曆是顯是微,皆為了同一個目標——守住腳下土地,護住身後家園,將那肆虐的魔潮,徹底擊潰!
修真界,在此生死存亡的關頭,上下同心,眾誌成城,不拘身份,不拘來曆,擰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繩索!
恐懼,依舊是那懸於頭頂的利劍,但勇氣,已化作支撐他們昂首挺立的脊梁,化作斬向魔物的萬千鋒芒。
恐懼,是生物的本能,勇氣,是人類的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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