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登把薄薄幾頁調查報告放在審訊室的鐵皮桌上時，紙張邊緣在空調風裡微微發顫。
陳北安正低頭摩挲著煙盒，指腹碾過"吸煙有害健康"的燙金小字，聽見聲音才抬眼，目光落在報告末尾的ip地址截圖上——西京市高新區，和李之賢家麵包店的位置隻隔三條街。
"技偵說這個賬號注冊時間就在茉莉視頻流出前三天，"顧登拉開椅子坐下，金屬腿在地麵劃出刺耳聲響，"綁定的手機號是虛擬號，查不到實名，但登錄記錄很規律，每天下午三點到五點都在線，正好是李之賢看店的時間。"
陳北安翻開文件夾，裡麵夾著李之賢的戶籍照。
照片上的男人穿著白襯衫，領口係著深藍領結，眉眼溫和得像塊浸過水的海綿，嘴角彎起的弧度甚至帶著點靦腆。
他指尖在照片邊緣敲了敲，忽然想起昨天去茉莉家取證時，女孩母親哭著說的話："之賢那孩子以前總來送剛烤的可頌，說茉莉就愛吃這個...可惜這兩孩子最終也沒走到一起，也是沒緣分啊……"
茉莉母親為何會如此幫李之賢說話？
"盯著他的人說，這禮拜每天都去婦幼保健院，"顧登的聲音把他拽回現實，"林薇孕相已經很明顯了，昨天做產檢時李之賢全程扶著，連掛號都親自跑，看著倒像個合格丈夫。"
陳北安合文件夾的力道重了些，塑料夾脊發出哢嗒聲。"合格丈夫不會在半夜爬前女友的窗戶。"他起身時椅子被帶得往後滑，"讓技偵把賬號底褲都扒出來，今晚必須有結果。"
雙喜花園小區的保安監控室比想象中悶熱，十幾個屏幕的藍光映在陳北安臉上，把他眼下的青黑襯得愈發濃重。
空調外機在窗外嗡嗡作響，卻吹不散滿室的煙味和汗味。
他調慢了倍速，六倍速的監控畫麵裡，人影像被按了快進鍵的木偶，在樓道裡飄來飄去。
"三單元樓下的監控壞了半年，物業一直沒修，"保安大叔在旁邊擦著汗解釋，"幸好茉莉家那棟樓的樓道和廚房窗對著的後巷都有攝像頭，就是後巷那個角度偏，晚上有點黑。"
陳北安沒說話，指尖在鍵盤上跳躍，把時間軸拉到韓月報案那天。
監控畫麵突然暗下來，後巷的路燈壞了，隻有遠處便利店的招牌在牆上投下片昏黃。
他忽然按下暫停，畫麵定格在下水管道邊——一個模糊的黑影正順著管道往下滑，褲腳被風吹得鼓起，像隻折了翅膀的鳥。
"調亮對比度。"他盯著屏幕說。
顧登立刻湊過來，操作鼠標的手有點抖。
隨著亮度拉高，黑影的輪廓漸漸清晰：深色連帽衫，牛仔褲膝蓋處有塊洗得發白的補丁，正是李之賢常穿的那條。
更關鍵的是，他落地時踉蹌了一下，右手下意識扶住牆壁，袖口滑上去，露出手腕上那塊銀質手表——上周去麵包店走訪時，陳北安見過同款，林薇說那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就是他。"顧登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激動，"那晚我們抓捕張磊的時候！他應該是偷偷從廚房窗戶，順著管道爬下去了。"
陳北安忽然想起茉莉家廚房窗台上的劃痕。
當時也隻是猜想的，現在想來也是被證實了，當時便覺得像是有人反複攀爬時，鞋底蹭出的痕跡。
他放大畫麵裡李之賢消失的拐角，那裡停著輛半舊的電動車，車筐裡隱約能看見個牛皮紙袋——和麵包店裝點心的袋子一模一樣。
"去麵包店。"陳北安關掉監控時，屏幕的反光在他瞳孔裡碎成星點。
顧登開車時，窗外的梧桐葉正被夕陽染成琥珀色。
路過街角的花店，看見有人捧著康乃馨出來，才想起明天是母親節。
陳北安望著窗外掠過的麵包店招牌，忽然開口："李之賢的麵包店叫"幸福到來"，對吧？"
"對的。"顧登打了把方向盤，"去年剛開的時候搞買一送一，排隊能排到街尾。"
車子拐進窄巷時，正撞見李之賢從店裡出來。
他穿著沾著麵粉的白色圍裙，手裡提著個保溫袋，看見警車時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又彎起那副溫和的笑，朝他們點頭致意。
陳北安注意到他左手手腕上的手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淺淺的紅痕。
"陳警官？"李之賢站在玻璃門前，圍裙下擺還沾著點黃油漬，"是來買麵包嗎？今天的可頌剛出爐..."
陳北安沒接話，目光越過他看向店裡。收銀台後貼著張嬰兒海報，旁邊的小黑板寫著"本周特惠：孕期營養麵包"，字裡行間都透著即將為人父的欣喜。他忽然想起監控裡那個順著管道攀爬的黑影，心臟像被什麼東西攥緊了。
"我們想問問關於茉莉的事。"顧登開門見山時，李之賢臉上的笑容僵了半秒，隨即又自然地側身讓他們進去，圍裙帶子在背後鬆鬆打了個結。
麵包烤箱的餘溫還在空氣裡彌漫，甜膩的黃油香裹著酵母的微酸，本該是讓人安心的味道，此刻卻讓陳北安覺得喉嚨發緊。
他盯著展示櫃裡的牛角包，忽然明白茉莉為什麼愛吃這個——酥皮層層疊疊，像藏著說不完的心事。
"您妻子林薇呢？"他忽然問。
李之賢正在給咖啡機通電的手頓了頓，"她今天不舒服，在家休息。"蒸汽管噴出的白氣模糊了他的臉，"警官，這次來找我是上次我和茉莉被人偷拍隱私的事情有結果了麼？"
陳北安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點開監控截圖。
屏幕的光映在李之賢瞳孔裡，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握著咖啡杯的手指開始發顫，杯沿磕在吧台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窗外的夕陽正一寸寸沉下去，把麵包店的影子拉得很長。
陳北安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忽然覺得那張溫和的臉像層薄冰，輕輕一碰，就會裂開猙獰的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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