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要飛身躍出,卻被玄慈方丈一手按在肩頭,說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戒驕戒躁,師弟不必動怒。玄苦他們能夠往生極樂,是劫數,也是命數。”
張鳴卻眼睛微眯,看向幾人的反應。
他剛才說到玄淨的時候,玄慈方丈麵色無波,但是旁邊的玄寂和玄念明顯眼神跳動了一下。
看來這位半路截殺自己,送上醒世鐘的玄淨,果真有些貓膩。
迎客之時是對方示威,如今論法開場,這既是張鳴的試探,也是他的示威!
“玄慈方丈大度,既然挑明了立場,那這場佛法之辯就開始吧!”
張鳴盤膝坐在蒲團上,平靜笑道,“貧道遠來是客,不如請方丈大師賜下辯題?”
玄寂憤憤不平的坐回原地。
玄慈方丈與張鳴對視一眼,白眉微動,說道“既然如此,老衲就不客氣了。聽聞劣徒慧輪在南陵城曾與道長辯論佛道高低,結果大敗虧輸。”
“老衲的佛法較他高不了多少,實在沒有必要再與清徽道長做口舌之爭。”
張鳴直視向他,有意思,不辯論佛法,難道打算直接動手?
但是玄慈方丈雙手合十,繼續說道“老衲所修功法名為《三世經》,講究惑、業、苦三道,三世因果,三相循環。不如今日就與清徽道長辯一辯這因果二字!”
佛門、道家皆有因果。
張鳴笑道“此題甚好。”
不過,這怎麼辯,對方還沒有說清楚。
玄慈方丈抬眼說道“清徽道長所言極是,這世間因果,皆為前定。所謂萬法因緣生,緣謝法還滅。”
“老衲認為,這人間的貧窮富貴,生命長短,容顏美醜,皆非命中注定,而是宿世累積,惡業果報,由此因,才在今生形成這樣的果。道長以為如何?”
簡而言之,就是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很多人覺得這輩子很苦,不是因為出生不好,也不是因為不夠努力,而是宿世積累下的惡業,在這一世形成果報。
所以佛家有十世善人之說,認為隻要前麵幾世,或是今生,行善積德,就可以在下一世獲得福報。
“方丈所言,貧道不敢苟同!”
張鳴坐而笑道“世俗之中常有人言,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貧道認為這後人不是因為那宿世善因,才得乘涼之善果,而是因為那樹、那前人!”
“若沒有那前人栽下此樹,則後人何處乘涼?或於他處乘涼,終不在此處。”
“所以這因不在後人,而在前人。”
“此非因果,而是承負!”
說到此處,他停頓下來。
對麵的三名玄字輩高僧都麵露驚色,這道人說的已經超出因果二字。
莫非這世間的因果,確非“因果”二字可以闡述?
圍觀的世家子弟也麵麵相覷。
按照佛家之言,他們今生能夠生在富貴人家,從小錦衣玉食,是因為上輩子積德。
可是,按照清徽道長所言,他們今生之所以能夠逍遙,是因為先輩餘蔭!
“這……究竟誰對誰錯?”
“不過如此一想,我這輩子的榮華富貴,確實是先輩三代跟隨大晉皇朝,勵精圖治,奮三世所得。”
“那也說不準,你如果不是上輩子積德,怎麼投胎成為你父親的兒子?”
“……”
眾人議論紛紛。
玄慈方丈凝視對麵的道人,目光像是透過他的身體,看到本心。
“清徽道長,若按你所言,這世間輪轉不是由於因果,而是在於承負?”
他平靜開口,問道,“敢問何為承負?”
張鳴掃視旁觀的世家子弟,深邃的目光令眾人一下子安靜下來。
“所謂凡人之行,或有力行善,反常得惡;或有力行惡,反則善。力行善反則惡者,是承負先人之過。其行惡反善者,是承負先人之功。”
他靜靜闡述,“此謂人之承負。”
“有人受地域之便,享礦石之賜,是承負地利之功。有人受地震水災,流民千裡,是承負地罰之過。此謂地之承負。”
張鳴回過頭,望向崖外天際。
“這世間有極地之光,冰雪之山,潤澤之雨,風調之順,或為天時之利,或為天災之害。此謂天之承負。”
他再次與玄慈方丈對視。
“佛門因果,道門承負。因果之小,小於一人之宿世,一人之惑、業、苦。承負之大,大於天地人三道。不限因緣,超脫輪回,世間羈絆,皆為承負!”
說到此處,他緩緩重複道“承負之念囊括因果,而又不局限於因果。這就是我道門之理!”
這一番論述,鎮住了眾人。
人活一世,諸多羈絆,是承受旁人之因緣,也受這天地之因果?
不限一人,不局一世!
可是,對麵的玄慈方丈反而笑了。
他第一次露出白須微顫的笑容,合十道“阿彌陀佛,清徽道長詭辯之才果真名不虛傳!隻是今日論法,老衲在方才就說了,不是爭這口舌之利。”
張鳴眉頭一蹙“玄慈方丈,不爭口舌,那便鬥法?”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這鬥法,就是鬥的神通道法。
這名叫“清徽”的道士孤身一人,難道敢鬥這偌大的小寒山寺?
“非也,老衲不爭口舌,也不鬥法。而是繼續……辯這因果!”
玄慈方丈驀然站起身,走到懸崖前,向外揮一揮衣袖。
隻見氤氳山霧之中,緩緩顯露出一團圓形的氣泡,宛如明鏡一般,映照出一片蔥翠山色。
“老衲方才就說了,所修功法名為《三世經》。”
玄慈轉過身,看向靜坐的張鳴,平靜說道,“清徽道長,這世間皆有因果,你說是承負。那老衲便與你拿這世間之事賭一賭,辯一辯。“”
“道長既然能登上小寒山寺論法,可有想過,我小寒山寺也能登上涿光山,與你靈樞觀一論道法之高低?”
話音未落,隻見映照出的山景裡出現一隊和尚,沿著山道攀登向上。
張鳴目光微凝,這山色極為熟悉,他怎麼會認不出山中的景色。
那倒影裡赫然是涿光山!
而那隊和尚……
“玄悲師叔祖!”
虛慎心性不穩,猛然張嘴叫道。
那正在攀登涿光山的隊伍,由一名身穿褐色僧袍的老和尚領頭,其眉毛和胡須黑白交雜,眉眼之間有悲憫之色顯現。
此人不是彆人,正是出行北幽郡講經,又中途折返的玄悲禪師!
而他也是小寒山寺裡為數不多的陽神境強者之一!
“清徽道長,你登山是因,論法是果。如今你論法是因,老衲的師弟玄悲登山,便是果。可是老衲這師弟登山同樣是因,不知你可敢與老衲,賭一賭這果?”
原來這才是他一直沒有言明的辯論之法。
口舌之利,終不及躬身踐行。
而這踐行,就是拿涿光山靈樞觀的存亡,來辯一辯“因果”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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