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微微一歎“涿光山,靈樞觀……這個名字,許久沒聽聞了。”
他的語氣裡透著一股追憶。
張鳴一愣,問道“先生此前莫非與我靈樞觀有過什麼糾葛?”
“嗬嗬,倒也不算糾葛。”
李密喝一口桌上的水,嘴唇有些豐潤,說道,“隻是兩年多前,也有一位自稱涿光山靈樞觀的道人曾經拜訪過。”
他上下打量一眼張鳴。
“他也如你一般,藍袍,謙遜。但是他與你也有不一樣,他的眼裡有一種光,那是想改變世界、重塑秩序的光。”
這番話,把張鳴震住了。
“你說什麼,我師父曾經來過?”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
要知道他這次過來昭明書院遊覽,本就是興之所至,同時是為了了解一下這個世界書院和儒家一脈的情況。
可是,沒想到誤打誤撞,師父太虛子竟然也曾經來過這裡。
李密點點頭,皺紋綻開,笑道“不錯,他自稱靈樞觀太虛子。”
張鳴攢緊了手,沒錯了。
“既然是師父舊識,貧道理應以長輩待之,不知道師父當日為何而來?”
他重新作揖,行禮道。
李密搖搖頭,說道“一麵之緣罷了,談不上舊識。時間久,我也記不清楚了。我隻記得,他來是為問一句話。”
枯瘦老者似乎陷入了回憶裡。
張鳴觸景生情,有些緊張的輕聲問道“師父……他問了什麼話?”
李密睜開清明的雙眼,笑道“他問一棵樹若是腐朽了,該怎麼辦?”
張鳴不由與郭香、尹雪和曾小牛對視一眼,這是什麼問題,有些怪異。
“貧道不明白,還請先生賜教。”
他恭敬的問道。
李密搖搖頭,說道“一開始的時候,我也沒有明白。可是,他在問的時候沒有看老夫,而是看向窗外。”
他指指右手邊的破舊窗棱,“喏,就是這裡,外麵原本有棵槐樹。”
“我記得很清楚,他是問完之後,才看老夫。所以,他問的根本不是老夫,也不是這棵樹,而是樹外麵的天空。”
李密娓娓道來,將眾人拉入兩年前的歲月裡,他們眼前仿佛看見太虛子。
他就這樣立在窗前,也許負著雙手,遙望向外麵的天空,輕聲的發問“若是一棵樹腐朽了,該怎麼辦?”
張鳴手掌輕顫,他隻覺得此刻才真正接近了自己的這個師父。
“先生,您是怎麼回答的?”
他像太虛子一樣輕聲的問。
李密悵然笑道“我能怎麼回答,嗬嗬,就像所有人會說的那樣。我記得我說,樹都腐朽了,砍了再種便是。”
“可是,然後他就笑了,像是找到了答案一樣的笑了。他說,是啊,既然腐朽了,那砍了再種便是,總有新樹。”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喝水。
張鳴下意識的問道“然後呢?”
“然後?”
李密抬起頭,望向窗外說道,“然後他就跑出去將老夫的槐樹砍了。”
張鳴“???”
李密笑道“我當時問他,你要種樹自己種就是,砍老夫的樹做什麼,這棵槐樹可才剛剛成年,沒有腐朽呢!”
幾人也是疑惑不解。
“結果他說,嗬嗬,沒砍過樹,我也試試力道,萬一用岔了勁。”
李密搖頭失笑,時光易逝。
張鳴有點無語,師父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改不了淘氣的毛病。
“然後呢?”
他繼續問道。
李密摸索茶杯,歎道“然後他就走了,帶著槐樹,再也沒有回來。”
張鳴默然。
師父想問的一定不是樹腐朽了怎麼辦,師父想做的也一定不是砍槐樹。
“後來的事我聽說了,這些年我再也沒給其他人提起過。靈樞觀太虛子過三郡七城十府,辯敗浩然聖人……”
李密正襟危坐,像是麵對神聖一樣的說道,“世家震驚,儒道沒落!”
原來他就是這場事件的見證者,雖然不曾親眼所見,但也遠遠觀望。
張鳴呢喃道“是啊,師父想問的根本不是樹腐朽了怎麼辦,而是在問這個大晉皇朝世家門閥腐朽了怎麼辦?”
“儒道、書院向來由世家把持,是他們長盛不衰的保障,無時無刻不在源源不斷的向朝堂、軍部輸送血液。”
“儒家不敗,則世家不倒!天下百姓和寒門學子也永無出頭之日!”
他輕聲說著,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這位師父,旁邊眾人聽得怔住。
原來太虛子是這樣一個人?
李密搖搖頭,說道“我倒覺得他不全是為了世家和儒家,他眼裡的光至今還透過重重歲月震撼著我。”
他低下頭,像是不敢正視那窗棱前已經離去的人,猜測道“他想改變的,不是樹,不是世家,也許是天下。”
張鳴一下子愣在當地。
腦海裡,像是有晴天霹靂落下。
“也許師父想改變的是天下?”
他有些無法置信,“師父,我穿越之後,常常給你講一些中二的故事,那人人平等、人人如龍的世界莫非感染了你,才讓你一時熱血,跑下山改變世界?”
此時此刻,他真的懵掉了。
說什麼執棋者,說什麼垂釣與餌,莫非一切的罪魁禍首本就是自己?
“先生,請問您可知道,我師父與浩然聖人辯論之後的事?”
他突然問道。
這一刻,他對一切開始懷疑,重新有了認知,也重新有了疑惑。
這裡麵,就包括師父的死因!
他真的是病死的嗎?
可是,李密微微搖頭,說道“沒有,自那之後,杳無音信。”
張鳴有些失落,問道“那您可聽說最近涿光山靈樞觀的事?”
李密又搖搖頭,說道“小牛知道,老夫閉門讀書,鮮少外出。這天下的事,有天下人管,與老夫無關了。”
他沙啞的語氣裡,有遲暮的感歎。
這人老了,也沒必要操心了。
畢竟還在的朋友,還認識的夥伴,也都如太虛子一樣一個個消失不見了。
“多謝先生告知家師之事!”
張鳴起身,恭敬的說道。
李密擺擺手,示意這不算什麼。
可是張鳴依然保持行禮的姿勢,問道“先生,貧道今日也有一問。”
李密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振。
曾小牛、郭香和尹雪也好奇的望過去,昔年太虛子道長在這裡問過槐樹的事,今日清徽道長效仿其師又要問什麼?
“但問無妨。”
“敢問先生,這窗外的槐樹既然已經砍了,貧道想種新樹,該怎麼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