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朔盯著那枚黑旗,半晌無言,隻聽得帳外風哨嗚嗚作響,沙盤上的燈焰也隨之忽明忽暗。
良久,他抬手把黑旗拔起,隨手擲到一邊,命人喚來親軍都尉劉安,吩咐道:“傳令,暗堰緩築,火油封箱,全軍退後十五裡,紮浮柵、立哨鬥,任他春潮拍岸,誰也不可輕動。”
“諾!”劉安應下,腳步聲急急遠去。
赫連良平眉梢一挑,似笑非笑:“你這是準備罷手了?”
燕朔沒有言語,隻負手立於帳口,目光穿過挑起的簾縫,望向夜色裡那條沉默的淮水。
水麵上無月,隻有遠處南岸零星火光,像被釘在夜幕上的幾枚暗紅鉚釘,風一吹便晃,卻遲遲不墜。
“先把拳頭收回來。”他低聲道,像在回答赫連良平,又像說給那看不見的敵人聽,“打不出去的拳,硬伸隻會折腕。”
……
翌日清晨,薄霧散儘,五萬鎮安軍已經後撤十五裡,忙著重新築營。
燕朔披甲立於望樓之上,凝望著旗幟飛揚,好一會兒,又命人取來一副測風儀:兩縷五色彩帛懸在一個銅環下,一炷香的工夫裡,先後指向西北、東南、正南、又擺回東北……獵獵作響,卻始終不肯穩下來。
他微微皺眉,默默回了帥帳。
接下來的兩天,每過兩個時辰,便重新測試一次,直到第三日午時,風勢依舊如此。
“亂風。”身旁的劉安低聲道。
燕朔點了點頭,眉心刻出了川字紋,他把測風儀交到劉安手裡,吩咐道:“傳令下去,派人時刻關注敵軍動向,大營外圍晝夜輪值,各營士卒無令不得近水一步。”
“是。”
軍令宛如一條無形鎖鏈,把先前躁動的殺機牢牢捆住,燕朔回身時,正瞥見赫連良平撩帳而出,手裡又端著那隻天青釉茶盞,仿佛一刻也離不開茶湯。
“風向如何?”
“還是不穩。”燕朔吐出一口濁氣,有些無奈,“誠如你先前所說,南風若占七成,火攻先燒自己,我考慮了這麼多,卻獨獨漏了最重要的一環,唉,前功儘棄啊!”
赫連良平一臉淡然,飲了口茶,望向南方,他看不清,卻能想象到敵軍水寨連片,船影幢幢、兵甲鏘鏘的樣子。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再等等吧。”燕朔歎道,“沒有火燒糧草,裴文仲自會防範春汛,築再多暗礁也無濟於事,可風不定,火計則不成,我軍大多不通水性,沒有十足的把握,不能輕舉妄動。”
赫連良平沒再揶揄,手指摩挲著茶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
……
大風連日不止,且愈發狂躁,三月廿九夜,桃花汛起,大雨滂沱。
淮水上遊山雪儘融,雜著冰淩,宛如一條脫韁的銀龍,隨著雨水俯衝而下,水頭高達丈餘,濁浪拍岸,聲如萬鼓。
大帳沙盤上,以黑旗插淮水南岸,以紅旗指北岸,兩旗之間,一條墨線被水勢衝得斷斷續續。
赫連良平緊盯沙盤,沉聲道:“風雨交加,若趁亂出奇兵,或可一鼓而下。”
“風疾雨大,水勢太怒。”燕朔微微搖頭,將兩旗一並拔起,“裴文仲陣腳猶穩,我軍不通水性,此時擊之,若河水溢出,勝亦慘勝,此非我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