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還在說,項瞻卻已經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直勾勾凝視著那破廟,滿眼充斥著血絲。
“主公,主公?”謝旌覺察到不對,連忙打發了掌櫃的,不停輕喚項瞻。
項瞻回過神來,看著謝旌,好一會兒,才長出一口氣,擺了擺手:“沒事……趕緊吃,吃完你就回府吧,把記錄的東西放在堂案,我回去會看。”
謝旌微微皺眉,想要再說什麼,見項瞻無意再開口,便應了一聲,吃完結賬,告辭離開。
項瞻沒有再逛,起身來到破廟外麵,挨著牆根席地而坐,聽著裡麵不時傳來的讀書聲,這一坐,就坐了近三個時辰。
夜色漸暗,沒有蠟燭,這個“學堂”也就放了課,一個個奇形怪狀的身體從眼前掠過,項瞻死死攥著衣角,隻覺胸口悶得厲害。
少頃,盧讓也走了出來,路過項瞻身邊,稍一駐足,與他四目相對,片刻後,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項瞻沒有叫他,起身跟上,隻是在街巷內七轉八拐,來到一處極為破敗的院子旁時,不見了人影。
“盧讓……”他輕聲呢喃,正要離開,卻聽得一陣細碎的啜泣聲。
項瞻一怔,四下觀望,見身邊土牆之後的院子裡,坐著一個老嫗,懷裡抱著個四五歲的孩童。
月光下,孩童揉著眼睛,一臉困意:“奶奶,咱們為啥不走呀?隔壁阿婆說,去了冀州,還能分到地呢。”
老嫗摸了摸孫兒的頭,聲音有著老人特有的沙啞:“奶奶老了,走不動了,城裡剛來了一個小將軍,說是能讓咱們吃飽飯呢……睡吧……”
哄睡的小調傳來,項瞻站在陰影裡,攥了攥拳,終是沒上前,隻默默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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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沉得像一池墨,更鼓敲過二更。
項瞻回到都督府時,大堂內正亮著燈,燈芯短促,將一人的影子壓成薄薄的剪影,貼在壁上微微晃動。
“將軍!”孟不離躬身行禮,而後指著堂案,“今日已將收糧一事儘數安排下去,另外,屬下整理了三郡吏員名冊,共一千零四十七人,請您過目。”
項瞻輕輕點了點頭,走到堂案前站定,有些失神的盯著那一摞案牘,案上不僅有孟不離送來的吏員名冊,還有謝旌記錄的文書。
他看了兩頁,隻覺得字字紮眼:“孟長史,師恩行如此仁義,為何城內百姓……還過得那麼困苦?”
孟不離心中一驚,連忙屈膝下跪,抱拳過頂:“將軍恕罪!”
項瞻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轉過身,沒有扶孟不離,又問:“我隻想知道,百姓為何還這麼難?”
“將軍……”孟不離聲音發顫,卻不敢不答,“師都……師將軍仁義,卻非萬能,三州之地雖多年沒有大戰,但卻小患不斷,外有海賊,內有流寇,朝廷苛稅不減,又時有水澇發生,百姓年年種糧,年年被截留七成以上,都督不忍加賦,便隻能裁軍餉、減吏祿,甚至賣儘私產,可仍是杯水車薪。”
她頓了頓,盯著自己麵前的一片陰影,繼續說道,“他雖舉旗自立,可也不過兩三年,況且……這世道,一味的仁義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最多……隻能讓百姓……活得像個人。”
她猛地抬頭,眼裡已有淚水,“於是,百姓一聽冀州分田,便如見燈火,蜂擁而去,師將軍自知留人不住,索性放他們一條生路……這,便是您看到的「放生」。”
項瞻指尖摩挲著謝旌記錄的紙頁,良久,低聲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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