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稱帝與娶妻立後,就在五個人的談笑間決定了,但項瞻並沒急著回雍州,在冀州城又待了一個多月,項謹幾番催促,他都以各種理由推脫過去了。
六月廿四,暑氣初收,夜有微涼。
赫連良卿穿著一襲朱紅長裙,腰間係一條同色絲帶,被風一吹,就像一瓣晚開的石榴花。
她手執一盞青釉小燈,走上刺史府後院的望樓。這樓高三層,是項謹斷腿後,項瞻為他新建的,可瞰全城燈火,以此來打發他不能輕易出府的日子。
此時,項瞻正倚在樓欄邊上,給青驍刷毛,見赫連良卿過來,便笑著打了個招呼:“夜裡風大,怎麼也不披件外衫?”
赫連良卿把燈放在矮幾上,捋了捋袖子,輕輕撫摸青驍的馬頭,又時不時看項瞻一眼,目光並不淩厲,卻帶著女子特有的澄澈,仿佛能照見人心裡的褶皺。
“小滿,”她輕聲喚他小字,“最近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想聽真話。”
“嗯?”
赫連良卿便道:“那日在書房,項公問你是不是真要坐皇位,你說先坐著,但以前,你也曾不止一次與我說過,帝位不過一把沾血的椅子,誰坐誰挨罵。”
她頓了頓,凝視項瞻,“既嗤之以鼻,如今為何又要去坐?既然答應要坐,為何又一直拖延,賴在這兒不去邯城?”
項瞻手裡刷子一停,鬃毛裡掉出幾粒沙,簌簌落在樓板上。
他沉默片刻,把刷子擱下,拍了拍馬頸,青驍便識趣地自己下了樓,踢踏聲遠去,隻剩夜風穿欄。
“因為條件變了。”
“什麼條件?”
項瞻拉著赫連良卿坐下,而後抬手指向遠處城樓,上麵一道道項家軍的旗幟,在夜裡隻剩一片暗影。
“當初,我們隻有冀北三郡,有糧草得藏著,兵員全靠招募,就連對待宇文一族都要虛以委蛇,那時我若敢有不切實際的想法,無異於孩童抱金過市。”
他轉過臉,目光灼灼,“如今,冀、雍、兗、徐、北豫儘歸我手,良將千員,帶甲三十餘萬,金銀糧草充足……”
赫連良卿微微搖頭,截斷他:“我要聽的不是軍勢。”
項瞻嘴唇蠕動,良久,才深吸一口氣,說道:“因為劉閔還活著。”
赫連良卿微怔,一臉不解。
項瞻說道:“他不死,就永遠是「正統」,天下人心裡那杆秤,總會下意識偏向他,我若退回布衣,他或許隻需一紙詔書,便可複起勤王之師,屆時各地又起兵亂;而我若僅割據一方,他日史筆如刀,我仍是反賊,後世也摘不掉這頂帽子。”
他聲音發澀,卻越說越快,“唯一的法子,就是我坐上那把椅子,讓他把「正統」親手遞給我,禪位……如此,天下人才能心安理得地改口,叫我官家,而非賊子。”
赫連良卿靜靜聽完,默然片刻,卻還是搖頭:“這仍是「勢」,而非「心」。小滿,你捫心自問,當真隻為堵天下悠悠之口?”
項瞻皺起了眉,與她對視,卻被她的目光逼得低下了頭。
夜風卷動二人衣擺,撞在一塊,像兩簇不肯熄滅的火。
良久,他苦笑一聲,終於吐出二字:“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