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士卒們交頭接耳,說的不隻是北乾皇帝重傷的真假,更有當年武成皇帝如何駕崩、襄王如何造反、延武帝如何大義滅親、事實又如何相反的秘聞。
這些消息就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無孔不入,連裴文仲的牙兵都在私下裡嘀咕。
裴文仲發了狠,半夜之內連斬了二十七個嚼舌根的兵卒,人頭就懸在轅門,血淋淋的,卻沒能堵住將士們的嘴,反倒添了幾分欲蓋彌彰的味道。
二更天,他獨坐帳中,盯著輿圖上密密麻麻的標記,又想著撲不滅的流言,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正當他準備上書朝廷時,蔡闕掀簾而入,臉上帶著風乾的汗漬,一進來就直接說道:“東線白沙渡的乾軍退了,但臨走前在水寨外立了幾塊牌子,寫滿了大逆不道之言。”
裴文仲抬眸問他:“寫的什麼?”
蔡闕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弑父之君,必遭天譴。”
裴文仲猛地攥緊拳頭:“牌子呢?”
“都已經燒了,”蔡闕輕歎,“可燒之前,已有不少人看見,現在水師那邊人心浮動,許多將士私下都在問,咱們到底是為國守江,還是為……”
“行了!”裴文仲揮手打斷,卻也知道蔡闕沒說出口的那個詞,已經深深種在了將士心裡。
蔡闕坐到一邊,喝了幾口水,無奈道:“敵軍襲擾不斷,軍中人心不穩,若再不想辦法解決,怕是要出亂子。”
裴文仲沉默不語,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半晌才問:“蔡將軍,從昨夜落星灘遇襲,到今日流言漫天,你不覺得事情太過蹊蹺?”
蔡闕放下茶盞,身子前探,右掌撐膝:“都督何意?”
“我軍沿河布防,中心防線足有七十裡。”裴文仲一下下使勁戳在幾個標記的遇襲點,恨不得把輿圖捅爛了,“但如中軍、糧草大營、各處橋梁、堤壩等重要地點,沒有一處遇襲,反而是那些可有可無的據點,不斷受到敵軍針對。”
“嗯……確實如此。”蔡闕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昨夜我便說了,敵軍所為,更像是虛張聲勢,隻是我想不通,他這「聲勢」,到底因何而張?”
裴文仲微微頷首,這也是他百思不解的。
蔡闕又沉吟道:“項瞻親自領兵攻擊落星灘,應是為了太子,畢竟一旦儲君有失,我軍軍心必亂。隻是項瞻托大,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被太子所傷,而他提前安排好的那些襲擊,原本應是為了替他掩護,隻是他中箭落馬,反而調過來了。”
裴文仲眼前一亮:“蔡將軍的意思是,乾軍頻繁騷擾,是項瞻重傷不愈,想亂我軍心?”
“應是如此。”蔡闕點頭,“騷擾不夠,還要散播謠言,眼下,他們不是已經得逞了?”
裴文仲再度陷入沉默,捋著胡須靜靜思考蔡闕的分析:項瞻攻落星灘,意圖擒殺太子,這符合常規戰爭邏輯,因為殺儲君最能動搖軍心。
而項瞻意外中箭,則使得預先安排的騷擾,轉為製造混亂,這也解釋了為何重要據點未受攻擊,因為原計劃本就是掩護項瞻,他失敗後,所有的軍事行動才轉為心理戰。
合情又合理,裴文仲不禁暗暗鬆了口氣,若真是如此,項瞻定是傷勢頗重,不然,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
“也就是說……”他盯著蔡闕,眼中鬱悶轉為希冀,“隻要我們守住防線,穩住軍心,待項瞻傷勢惡化,北乾將不攻自破。”
蔡闕默然頷首,算是認同了這個方略,卻又補了一句:“若項瞻真的重傷,北乾內部會由何人主持大局?徐雲霆?還是燕行之?”
裴文仲一怔,隨即眉頭皺得更緊,這兩人一個曾是大召殺神,一個更是南榮上將,無論誰掌權,對榮軍而言都不是好消息,甚至比當下還要麻煩,可若兩人爭權,反倒有機可乘。
“且行且看。”他沉聲道,隨即不再多言,提筆寫下一封奏報,措辭極為謹慎,隻說太子守落星灘有功,擊退乾軍夜襲,項瞻中箭墜馬,生死不明,卻絕口不提自己曾輕敵冒進,導致浮橋坍塌、折損千餘騎兵的醜事。
奏報連夜送往潤州,八百裡加急。
……
同一時刻,落星灘,榮軍營寨內。
李懿正在清點軍需,昨夜一場仗打下來,己方傷亡不過數十人,倒是箭矢耗去兩萬餘支,讓他這個窮苦出身的校尉心疼得直抽冷氣。
而另一邊,蕭庭安剛剛帶著吳忌巡視完傷兵營,正要去看被焚毀望樓的修補進度,李懿拿著一支羽箭快步走來。
“殿下,”他抱了抱拳,遞上羽箭,“末將方才清點敵軍遺落的箭矢,發現有很多箭簇都是新鍛的,但箭杆,竟全是舊木所製。”
吳忌接過羽箭,舉到蕭庭安麵前,蕭庭安隨意看了一眼,眸中頓時閃過一絲了然。
舊木箭杆,說明這些箭並非軍需標配,更像是臨時趕製。不說項瞻,單是羅不辭之流,皆治軍嚴謹,怎會用這種殘次品?除非這些箭,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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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知道了。”他淡淡道,意味深長地打量了李懿兩眼,目光又掃過那些正忙著修補營牆的士卒,忽然問,“李校尉,你跟著裴文仲多久了?”
李懿一怔,隨即道:“回殿下,末將自二十歲從軍,便在揚州水師,算來已有十六年,不過,末將一直是在沿海。”
蕭庭安頷首,他明白李懿話裡的意思,荊、揚兩州水師共四十萬,其中十五萬荊州水師,全部屯於州治所轄的荊江附近。
而揚州二十五萬,大致分為兩部分,十五萬分散在內陸,其中有很多領兵大將,都曾是裴文仲的屬下;另十萬固守沿海,皆歸蔡闕那位海路行軍大總管節製,裴文仲可就插不了手了。
“蔡闕……”蕭庭安呢喃著這個名字,想著他在昨夜軍議時的言行,又問李懿,“他待你如何?”
李懿沉默片刻,誠實道:“蔡都督用人,頗重門第,末將出身微末,能升到校尉,已是殿下提拔。”
蕭庭安唇角微勾,沒再說話,隻是拍了拍李懿的肩膀,讓其繼續指揮將士們修繕營房,他則帶著吳忌一起回了大帳。
剛到帳前,蕭庭安又止步,看了看天色,輕聲問吳忌:“對岸還沒有消息傳來?”
“沒有。”吳忌微微搖頭,伸手入懷,將清溪渡時,項瞻交予蕭庭安的那枚哨片拿了出來,“屬下已經與玄衣巡隱取得聯係,向其詢問北乾皇帝傷勢,但他說需要回營確認一下,才能再來回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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