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風擺擺手:“今天我們放開一點,於先生,你看如何?天天坐在辦公室裡,緊繃著臉,難受死了。這會兒,咱們就好比去了麵具,真實點,再真實點!”
毛齊五鬆了鬆中山裝扣子,半抬著屁股,滿臉堆笑地開著玩笑:
“再真實點?戴先生,總不至於大夥坦誠相待吧?在座的可有女性的。薑主任,是吧?”
薑毅英笑著攏了攏了頭發,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胡說什麼呢?自己人開開玩笑,無妨,可彆當著於先生的麵丟人。”戴春風笑罵了一句,手在大背頭上摩挲了一圈,“言歸正傳,今天的貴客是於兄。於兄,你們宗教人士,應該有一些.”
“我向來不問政治的。不問政治!”於斌伸出修長的手指,白淨得如同女人。
王新亨咂摸著嘴說:“不問政治,不代表不知道政治。我也是不問政治的人,可是,誰又能離得了政治呢?”
“這話有理。”毛齊五插話說,“政治是須臾不可離開的。就像空氣,人怎麼能離的了空氣呢?當然,於先生的意思我理解,不是不知政治,而是不問政治!”說著,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張義,意味深長地問,“張副主任,你覺得呢?”
張義沒想到話題突然落到自己身上,有些意外,餘光掃到戴春風正用深邃的眼神凝視著他,不由心生警惕,卻麵色如常,沉吟片刻說:
“屬下拙見!政治是須臾不可離開的。關鍵是咱們這裡說的政治是個俠義的概念,概念不同,於先生說不問政治,我覺得還是不問俠義概念上的政治而已。
其實,能問政治的人並不多。政治是一種形態,它最大的特點就是極少數人所擁有。就拿在座的人來說,除了局座有資格,還有何人?我等不過附驥尾之輩,幸得追隨戴局長左右。自當以中山先生三民主義為根本,忠心黨國,恪儘職守,為軍統局、為黨國大業效犬馬之勞!”
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眉宇間儘是赤誠,引得眾人連聲叫好。
毛齊五頓時憋火又無奈,隻感覺一拳打在棉花包上,附和著笑了笑,剛想出聲反駁,就被戴春風一個眼神製止。戴春風淡笑一聲,換了話題:
“彆掉書袋、拍馬屁了。雲義啊,聽說你今天去拜訪了鄭明遠?”
“是,這是毛主任交待的任務。”張義一臉坦然地點了點頭。戴春風卻不說話了。張義覺得戴春風的語氣有些奇怪,但奇怪在什麼地方,他又想不出來。
酒菜很快端了上來。戴春風先提議為樂山來的於斌共同乾一杯。大家都喝了,於斌隻是意思了一下,說胃不好,沾不得酒,氣氛不由有些尷尬。
有道是朋友相聚,菜不在精,酒不在貴,重要的是真誠和熱情,你說不喝酒,這不是掃興嗎?
見氣氛尷尬,毛齊五忙出來打圓場:
“於先生確實胃不好。彆看於先生是主教,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生活卻毫無俗務奢華之風,簡樸至極不抽煙不喝酒,每日粗茶淡飯,一派高人風骨。”說著,他請示戴春風,“戴先生,於先生既然不能喝酒,那就以茶代酒?”
“行,當然行!”戴春風又捋了捋大背頭,示意傭人給於斌上茶,然後話鋒一轉,“於兄,今天你可是貴賓,既然酒也喝了,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這既然戴先生發話了,我就不藏著掖著了,今天來拜訪戴局長,還真是有求於人。”於斌歎了口氣,接著,憤憤不平將他們天主教在邊區如何艱難發展,如何遭到紅黨打壓的經曆一五一十熟悉了一遍,“雨農兄,諸位,我剛才說過,於某不問政治,也不參與政治,隻一心傳教。奈何我以赤誠待人,他人反倒以涼薄相報。”說著,他狠狠一錘桌子,咬牙切齒地說,“既然如此,我唯有以惡報惡了,他們不讓我好過,那就誰也彆想好過!”
戴春風滿臉詫異:“有這麼嚴重?”說著不待於斌回答,他望向王新亨,“王處長,我們是不是也犧牲了一批打入邊區的壯士?”
王新亨凜然:“是,十不存一。”
戴春風痛心疾首:“那可是幾百訓練有素的壯士啊。娘希匹,欺人太甚!”
“的確欺人太甚,不報此仇誓不為人!”於斌附和著,白胖的臉上滿是陰毒,“戴局長,危局當頭,我等當同仇敵愾,攜手抗敵才是,我這邊.可以幫你們軍統建立工作網,要人給人,要錢給錢,情報渠道也願儘數共享,隻求上下一心,一雪前恥!”
張義聽到這兒,算是摸底地明白了今天聚一聚的意圖了。戴春風拉上於斌,一唱一和,就是給他們演戲呢,至於演戲的對象,自然是在座的諸位,重點針對的是自己。
他明白了,在座的都是人精,同樣品鑒出一絲異樣,但又覺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說到底這是黨政情報處的事。
戴春風自然明白他們的心思,冷哼一聲站起來:
“彆覺得事不關己,就可以高高掛起。哼,我正告諸位,現在紅黨的聲勢日益浩大,諸位如果再不警醒、再不奮起,等他們真的得勢後,你我都得死無葬身之地。
我意已決,這次計劃定為‘驚雷’,由王新亨總負責統籌全局、研判核心情報;行動處抽調精銳骨乾,負責一線行動;電訊處全程保證加密通訊,確保指令精準傳達,嚴防泄密;人事處要提前準備掩護身份證明、保書;總務處提前籌備武器裝備、補給.各處室要各司其職、緊密配合、無縫銜接,務必確保‘驚雷’計劃一擊即中!”
“是!”
半個小時後,宴席散去,各個處長心事重重地離開了。
天已黑透了。
出了戴公館,猴子跑過來問:“處座,是不是回家?車子已經發動了。”
張義點點頭,向車子走去,可就在上車時,又停下來,對猴子說:
“你還沒吃飯吧?你先開車回去,我一個走走。”
“這”猴子遲疑了下,還是沒說話。想了想,去車上拿了一隻手電筒交給張義。
張義收下後,慢慢向山下走去,風一吹,本來不多的酒意,一下子就全沒了。
深夜的山裡,霧氣又開始彌漫起來,籠罩上來。
這霧如同小貓的爪子,輕輕地撓著,讓人的心開始飄忽。
密不透風的大樹山竹擋住了月光,張義打開手電筒,緩慢走著。
這時候,他好像感到後麵有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