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爾巴蘭的晨鐘一輪接一輪地叩響,悠長的鐘聲在大街小巷間回蕩。
時隔多日,被困於迷宮的城市,終於迎來了久違的清晨。
隻是,想也知道,城內自然是一片混亂不堪。
重新恢複人身的獸人們並沒有保留變成野獸時的記憶,每個人都隻感覺自己做了場惡夢,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有人滿身泥汙地蜷縮在路邊的水溝裡;有人從河道裡狼狽爬出,全身濕透;有人發現自己竟睡在城門口的柵欄頂上;有人醒來時竟發現自己趴在陌生女獸人的背上,兩人都尷尬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還有商販掀開攤布,隻見水果早已腐爛成漿,魯比半數不翼而飛;更有甚者,一回神,發現自己正啃食著鄰居的屍體,血跡未乾。
一時間,大街小巷間驚叫連連,哭嚎聲此起彼伏。
好在狼群早早在城外紮營待命。當迷宮被擊破的瞬間,他們便突入城中,強行維持住秩序。
在狼族的刻意引導下,所有的恐懼與憤怒,自然而然地被歸咎到了神血聖殿的頭上。
然而,當憤怒的人群衝到凱撒神廟前時,迎接他們的,卻隻有滿地的蛇人屍骸。
神廟之中空無一物……
…………
…………
枯瘦的獸爪顫巍巍地踏上運河河畔。
滾燙的鮮血自口鼻溢出,沿著塌陷的肌肉淌下,在晨霧彌漫的水麵上暈開一圈圈暗紅。
那是一頭說不出種類的老獸。
它有著人的耳朵,牛的尾巴,馬的蹄子,狼犬的利爪與獅虎的尖牙。頭頂還生著一對扭曲的惡魔犄角。
它渾身毛發枯敗脫落,皺紋如枯樹皮般密布,皮肉間卻隱隱能看到金屬焊紋隨呼吸閃爍著暗紅的光。
老獸拖著沉重的步伐,從下水河道的排水口鑽出,踉蹌著登上岸頭,在晨光中,孤獨地、無目的地朝著遠方走去。
不遠處,幾條鮭魚一觸那血水,立刻身軀鼓脹,魚鰭撕裂,隱約生出類似人掌的形狀——但下一刻,它們的腹部轟然爆開。
鮮紅的內臟順著河流漂遠,消失在晨霧儘頭。
——凱撒快死了。
嚴格來說,這句話並不準確。因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祂就該死了。
能苟活到如今這般漫長歲月,當真是無數偶然的疊加,是命運殘酷的憐憫。
當年,隻因一時興起,祂在河邊救下了一隻擱淺的水龜。
誰料,這一念之差,竟衍化出了一個新的族群——一個對祂死心塌地、以祂為神的物種。
在他們虔誠的信仰之下,凱撒陰差陽錯地凝聚了神格,從一介流浪的魔物,化作了世人敬畏的“獸神”。
此刻,祂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信仰正在一點點流逝。
對靠信仰維係生命的神隻種而言,這就意味著消亡。
然而,老獸卻無暇去在意這些,腦海中,仍回蕩著魔鬼那陰濕帶笑的聲音——
…
“喲,貝希摩斯。老朋友,好久不見呀。”
“來做筆交易吧,你幫孤殺個人,如何?”
“沒有、沒有~同為地獄的魔鬼,孤怎麼會害你呢?”
“要不這樣,你替孤除了那個人,孤就送你回地獄。成交?”
…
“嗬~”
老獸發出一聲嘶啞的笑,既是自嘲,又是譏諷。
魔神終究是魔神,論起狡猾和奸詐,到底是無人能比。
凱撒並不相信祂。
那家夥的惡名,即便在地獄也無人不知。
隻是……祂彆無選擇。
祂被困在這片大陸太久了,久到連家鄉的模樣都已模糊不清。
那份歸鄉的執念早已滲入血脈,化作腐蝕骨頭的毒。
所以,當魔神那熟悉的聲音久違地傳來時,祂幾乎未作猶豫就一口答應了下來。
魔神自地獄而來,自當有歸去的手段——凱撒,願為此付出一切。
當然,凱撒也不可能真被對方當成擦腳布用完就丟。
那隻夢魔應當從自己的記憶中得知了一切,事態已經敗露,既然伏殺勇者失敗,接下來就該輪到對方付出代價了。
一念至此,老獸的嘴角微微上揚,浮現出一絲森冷的快意。
但那笑意剛起,便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
祂整具身體猛烈抽搐,咳得肝膽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