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點燈之劫,顧修同樣忘記了一切,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自己的來曆,忘記了一路走來那一切和他建立羈絆和感情之人。
此刻的他,和第一次一樣,同樣重新回到了那個孩童時期。
不過不同於上次那般成為了一個小乞兒,這一次,他擁有一個令無數人羨慕的童年。
至少。
六歲之前如此。
他出生於名門望族,自小便是家中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嫡子。
他的世界,是雕梁畫棟的庭院,是錦衣玉食的供養,是仆從如雲的簇擁。
他見過最璀璨的夜明珠,騎過最溫順的小馬駒,父親威嚴而慈愛,母親溫柔似水。無憂無慮,是他對這個階段最深刻的烙印,仿佛整個世界都該圍繞著他旋轉,陽光永遠明媚。
變故。
發生在他六歲生辰宴的當晚。
那本該是他生命中最熱鬨、最輝煌的一夜。高朋滿座,觥籌交錯,他穿著簇新的錦袍,像個小大人似的接受著賓客的讚美和祝福。父親將他高高舉起,笑聲爽朗。
然而,就在宴席最酣暢之時,府門被粗暴地撞開。
一隊身披玄甲、煞氣騰騰的兵士如潮水般湧入,為首者手持一卷明黃聖旨,聲音冰冷地宣讀著足以讓整個家族瞬間墮入地獄的罪名。
通敵叛國!
歡宴戛然而止,喜慶凝固成死寂。
繼而爆發出驚惶的哭喊與絕望的尖叫。
那一刻年僅六歲的他,隻能手足無措,茫然地看著平日裡威嚴的父親被粗暴地按倒在地,看著母親哭喊著撲上去卻被狠狠推開。
他看到那些熟悉的麵孔。
總喜歡跟在他後麵給他精心安排好一切的管事,總偷偷塞給他點心照顧他口味的廚娘,陪他玩耍護他周全的護衛。
全都在刀光劍影中倒下。
鮮血染紅了華美的地毯,也染紅了他懵懂的視野。
他被人粗暴地從母親懷中扯出,像丟棄一件垃圾一樣扔進冰冷的囚車。
那一夜。
他失去了家園,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所有熟悉的一切。烈火吞噬了曾經顯赫的門楣,也燒儘了他無憂無慮的童年。
一直到三天後。
那是一個曾經送過他禮物的官員,捧著聖旨在他麵前宣讀聖旨,其中包括了“發配”、“黑石礦場”、“永不得歸”這些詞彙,他身邊跟隨的一名仆人當時便大聲怒斥,嘗試據理力爭。
可最終的結果很明顯。
這位在押入大牢之後便哀求哭訴,花費一切心思才來到自己身邊繼續照顧自己的忠仆,最終被一刀刺穿了心脈。
他躺在顧修眼前,伸手摸了摸顧修的臉頰,咳著血告訴他:
“少爺,以後,隻能靠你自己了。”
“活下去。”
不知道是鮮血染紅了眼眶,還是怒火點燃了天穹,這一刻顧修的世界,化作了一片通紅。
那鮮血好似彙聚成一尊怒目閻羅,死死的瞪著顧修:
“你可知,真怒何為?”
這道聲音從何而來他不知道,有何結果他也不知道,六歲生辰失去一切的他,隻是第一次明白。
怒。
是無能。
他終究太過年幼,縱有滿腔怒火,最後卻也隻能跟隨發配的隊伍,徒步向西三千裡。
前往那座在帝國最黑暗、最絕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