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身麵具融入巨人神像的刹那,天地間響起一聲悠長的歎息。
那不是從喉嚨發出的聲音,而是整個西漠,甚至整個浩宇,一切心中有佛之人同時的歎息。
巨人的麵容終於定格,那是一張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臉。它既是稚嫩嬰兒的純淨,又是垂暮老者的滄桑;既有男子的剛毅輪廓,又有女子的柔美線條。每一刻看去都不同,卻又始終如一地散發出大慈悲、大智慧的氣息。
“阿彌陀佛。”
真佛開口,聲音不高,卻讓西漠每一粒沙都隨之震顫。那聲音中包含了農夫耕作時的喘息、母親哄嬰孩入睡的哼唱、工匠敲擊鐵器的叮當、學者翻動經卷的沙沙……
佛主金身劇烈震顫,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實的恐懼。
“不可能……三身佛麵,三身佛麵怎麼可能會重現世間?!”佛主的聲音不再威嚴,而是帶著金屬崩裂般的尖銳。
驀然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猛地轉頭看向顧修:“是你,三身麵具果然在你身上,果然被你所獲!”
顧修眨了眨眼睛,沒搭理他。
那邊的真佛倒是已經抬起右手,那隻手在抬起的過程中不斷變幻,時而為農夫握鋤之手,時而為母親撫兒之手,時而為戰士持劍之手。
當手抬至胸前時,它化作了一個簡單的佛印。
沒有金光萬丈,沒有梵音浩蕩,隻有一個樸素到極致的動作。
可就是這個動作,讓佛主的金身開始寸寸崩解。
“不!本佛經營多年,煉化無數信仰,怎會敗給一個剛剛誕生的虛妄之物!”佛主嘶吼,金身上裂紋如蛛網蔓延,暗紅光芒從裂縫中噴湧而出,那是被他吞噬的眾生怨念的反噬。
真佛平靜地看著他:“你本為佛,卻成魔。借眾生之力登臨絕頂,卻視眾生為柴薪。今日,是該歸還的時候了。”
話音落下,真佛背後的光芒中浮現出無數虛影。那些都是被佛主吞噬煉化的信徒殘魂。他們麵無表情,隻是靜靜地看著佛主,眼中無恨無怨,唯有解脫的渴望。
“皈依我!你們都應皈依我!”
佛主徹底瘋狂,千手同時結出不同的法印,金身驟然膨脹,竟是要自爆金身,拉著整個西漠陪葬。
“冥頑不靈。”
真佛輕輕搖頭,另一隻手也抬了起來。雙手合十的刹那,時間仿佛靜止了。
佛主的金身定格在膨脹到極限的瞬間,佛眼中的光芒逐漸暗淡。那些從他裂縫中湧出的暗紅怨念,如百川歸海般流向真佛,在接觸真佛光芒的瞬間,化作純淨的金色光點,消散於天地之間。
“本佛……不甘……”
佛主發出最後的嘶鳴,金身開始從邊緣化為金色粉塵,隨風飄散。
觀戰的眾人屏住呼吸,劍二低聲問道:“結束了?”
老劍聖卻眉頭緊皺:“不,還沒完。”
話音未落,異變突生!
那即將完全消散的金身核心處,一道漆黑如墨的光芒驟然爆發!那是佛主最後的本源,他將無儘歲月積累的佛力逆轉,化作最純粹的魔性!
“既然本佛成不了真佛,那便讓這西漠,成為魔土!”
黑色光芒瞬間擴散,所過之處,沙地化作焦土,空氣中彌漫著腐敗的氣息。真佛的光芒被這純粹的魔性暫時壓製,身形再次變得虛幻。
“哈哈哈!眾生之力雖強,卻駁雜不純!本佛三千年精純佛力逆轉的魔源,豈是你能抵擋!”黑色光芒中,佛主殘存的意識瘋狂大笑。
真佛身形搖曳,三身麵具的光芒也開始明滅不定。它終究剛剛誕生,麵對佛主以畢生修為為代價的最後一擊,確實力有不逮。
“師尊!”劍一等人看向老劍聖。
無需多言,早有準備的老劍聖,當即向前踏出一步。
僅僅一步,天地間的劍意便濃鬱了十倍。那不是殺氣,而是一種純粹的道。
斬斷一切虛妄,直達本真的道!
“佛主,你該上路了。”
老劍聖的聲音很平靜,卻讓黑色光芒中的佛主意識發出尖銳的嘶鳴:“殷若拙!你這個該死的老狗!都怪你,一切都怪你!!!”
墨色當即朝著老劍聖便席卷而來,此刻的佛主已經逆轉為魔,對眼前老劍聖的恨意早已經超越了那尊被壓製的真佛。
隻是麵對這漫天墨色,劍聖依舊不言不語,天地間唯有劍嘯之音縱橫響徹,拖拽出一道淡淡清輝。
這清輝不算耀眼,可卻讓那鋪天墨色如冰雪遇陽。
開始迅速消融。
佛主此前唯一讓老劍聖頭疼的,隻有那無數信仰之力,如今佛主逆化成魔,於劍聖而言。
毫無威懾。
僅僅隻是一劍,墨色便被斬斷,讓原本癲狂的佛主都清明了幾分。
“殷若拙,此仇,我記住了!”
“待我歸來。”
“我會屠光你天淵劍宗滿門!!!”
佛主咆哮聲響起,周遭黑色光芒猛地收縮,化作一道細線,瞬息間便朝著天外激射而去。
他要逃!
千年前他就不是劍聖對手,而今功虧一簣之後更非劍聖敵手,甚至都沒想過要和劍聖拚命。但打不過劍聖,不代表他逃不過,他入主西漠漫長歲月,縱使而今潰敗,若是一心想逃,也不是劍聖可以留下他的。
事實確實如同他所預料那般,那黑色細線好似跨越空間和時間一般,不過隻是瞬息之間便已經越過聖諦院所在,要往更西邊的無儘海闖去。
縱使劍聖追擊,卻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兩者距離越來越遠,到最後劍聖乾脆停下了腳步。
察覺到後方追擊停下,佛主頓時心生得意。
可緊接著又是滿腔的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