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遼鎮。
自從西南戰事的捷報傳回遼鎮之後，生活在朝廷"控製"區域下的軍民百姓們紛紛卸下了強壓在心頭數月之久的負擔，不約而同的走出家門慶祝，就連以經略熊廷弼為首的遼鎮文武們也是喜形於色，露出了久違的笑臉。
作為總督遼鎮軍政大權的封疆大吏，熊廷弼遠比遼鎮的尋常軍民百姓要更加清楚這場發生在數千裡之外的"叛亂"聲勢究竟有多麼浩大，對於朝廷中樞又會產生怎樣甚遠的影響。
若非紫禁城中的天子處置得當，長途跋涉援滇的京營將士們又訓練有素，鬥誌昂然，恐怕那些暗中準備多年的西南土司早已攻破昆明府，繼而將戰火蔓延至川貴地區，形成尾大不掉之勢。
如此一來，才剛剛恢複了些許元氣的朝廷便會瞬間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原本傾斜於遼鎮的人員輜重也會不可避免的向西南轉移，從而讓狼狽不堪的女真建奴贏得一絲喘息之機。
不過好在西南戰事得以有驚無險的順利解決，熊廷弼也可整理好心情，接見前段時間突然抵達沈陽的"不速之客"。
...
...
"金聲桓？"
簡單翻閱了一下眼前武將的軍冊之後，遼東經略熊廷弼便微微眯起眼睛，不辨喜怒的出聲道，依著他的了解，這個姓氏大多分布在江浙等地，但在這苦寒見長的遼東，倒是頗為少見。
"卑職在。"
許是終於見到了心心念念多時的遼東經略，被稱之為"金聲桓"的武將明顯有些激動和緊張，魁梧的身軀微微顫抖著，原本沉穩有力的聲音也出現了一絲顫抖。
"有何要事要來見本官？"
將眼前武將的反應儘收眼底，熊廷弼的反應依舊淡然。
依著軍冊上的記載，這金聲桓乃是遼陽人氏，祖上為世襲武職，前些年子承父業領了個散差，後投奔彼時的廣寧遊擊毛文龍，並隨其漂洋過海，於皮島駐紮。
因為在"牛毛寨大捷"中奮勇殺敵，經毛文龍舉薦，金聲桓也得以升為"百戶"，算是逐漸嶄露頭角。
不過即便如此，若非這金聲桓乃是自"皮島"而來，且聲稱有大事要親自告知，以他"百戶"的身份依舊沒有麵見熊廷弼的資格。
"回經略大人的話，卑職久在皮島東江，島上近些時日多了不少傳聞，說是總兵大人有意與建奴議和.."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後，瞧上去至多也就三十餘歲的金聲桓便迫不及待的拱手道，眉眼間泛起些許驚怒。
他口中的總兵大人，自然是以"一己之力"在皮島開鎮建軍，並在短短兩年多時間裡便募兵數萬的東江軍主帥毛文龍。
"此事本官也有所耳聞，"短暫的沉默過後，熊廷弼便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說道"細細想來，此事不過是建奴有意而為之的反間計罷了.."
"經略大人此言差矣！"未等熊廷弼將話說完，金聲桓便壯著膽子將其打斷，並在熊廷弼不滿眼神的注視下急切道"卑職有所不知，這數月以來不斷有建奴細作混在那些流民百姓之中乘船登陸.."
嗯？
此話一出，熊廷弼的眼神便驟然變冷，與其並肩而坐的巡撫周永春以及角落處負責記錄在案的吏員們也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凝神看向金聲桓。
孤懸於海外孤島之上的毛文龍真有反心？
"即便如此，也不能證明毛文龍與建奴有所勾結.."雖說並不相信作為一鎮主帥的毛文龍會放著大好前程不要，主動去做那數典忘祖的漢奸，但熊廷弼仍是直呼其大名，並未以毛將軍或者毛總兵相稱呼。
很顯然，在他心目中，對於這位連續兩次"聽調不聽宣"的東江軍主帥，確實存在著諸多不滿。
畢竟去年建奴入侵朝鮮時，毛文龍的所作所為可是有目共睹。
"僅僅如此，卑職自是不敢胡亂攀咬，但卑職曾親眼瞧見這些建奴細作被請入總兵大人的府邸，後又被禮送出島.."
嘩！
聞聽此人竟有"實證"，官廳角落處頓時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嘩然聲，負責記錄的吏員們麵麵相覷，不知是否要將這等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言論記錄在案。
"你可敢為你說的話負責？"
半晌，經略熊廷弼雖刻意保持平靜，卻依舊難掩怒氣的質問聲便在官廳中如驚雷般炸響，其身旁的巡撫周永春此刻也是雙拳緊握，眼中滿是寒意。
毛文龍其人雖是"名氣"不大，全靠著當年的"牛毛寨大捷"方才在將星如雲的遼鎮嶄露頭角，並在朝廷的支持下於皮島站穩腳跟，但其駐紮的"皮島"確實位置險要，尤其是如今建奴經略遼南失敗，並丟掉了清河城，隻能困守赫圖阿拉的情況下，皮島就更加重要。
隻要皮島不丟，朝廷便永遠擁有讓女真建奴不敢傾巢而出，起碼不敢"長途奔襲"的底氣；相反，若是皮島名存實亡，在遼鎮吃足了苦頭的建奴，便依然在理論上擁有"長途奔襲"的可能。
"卑職當然敢。"
瞧著熊廷弼那雙犀利如刀的眸子，麵色漲紅的金聲桓重重應是，顯得問心無愧。
作為遼鎮本地人氏，他內心本就對那殘暴不仁的建奴恨之入骨，遑論他在皮島鎮的境遇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自是要"撥亂反正"，為自己謀一個新去處。
"此事本官為上奏天子，請天子裁定。"
"若是事後查證屬實，本官親自為你請功。"
終究是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縱然此等消息足以讓人不寒而栗，但熊廷弼仍是快速鎮定了下來，眼神犀利的吩咐道。
這眼瞅著便是臘月寒冬，遼鎮也馬上要大雪封路，那毛文龍就算是提前有所察覺，也難以與建奴"遙相呼應"，達到讓朝廷投鼠忌器的目的。
不管毛文龍暗中與建奴勾結的情況是否屬實，這一次他都不會讓其繼續擔任東江軍主帥一職了。
東江軍，必須握在朝廷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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