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依突然抓住她的袖口,腕間鈴蘭香囊撞出細碎聲響。
“三日前你明明說,等我能喝下半碗藥,就推我去看雜耍......”
尾音漸漸低落,帶著被遺忘的委屈。
飛鳶想到“一定是慕寒戰神變成我的模樣,迷惑主人時候,答應的承諾……”
入夜後,神醫穀的蟲鳴聲愈發清晰。飛鳶輕手輕腳推開房門,正撞見慕雲依裹著披風坐在輪椅上,眼巴巴望著窗外。
“就去半個時辰,看完糖畫就回來。”
少女晃著她的胳膊撒嬌,發間銀鈴隨著動作叮咚作響。
飛鳶咬咬牙,將毛氅又緊了緊裹住她,確認四下無人後,小心翼翼推動輪椅。
月光為她們鋪上銀毯,碾過石子路的輕微聲響裡,慕雲依突然指著夜空中的流螢輕笑。
“飛鳶,你看,連星星都在給我們打掩護呢。”
暮色漸濃,集市上華燈初上,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飛鳶指尖輕撚,一抹流光閃過,一隻精巧的雕花麵具出現在掌心。麵具上繪著絢爛的蝶翼紋路,綴著細碎的銀珠,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來,戴上這個。”
飛鳶蹲下身,動作輕柔地將麵具覆在慕雲依纏滿繃帶的臉上,指尖拂過她耳畔的碎發,將係帶仔細係好。
“這樣就沒人能認出你啦。”
“好……聽你的……”
慕雲依伸手摸了摸臉上的麵具,眼底滿是雀躍。飛鳶推著輪椅,緩緩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街道兩旁,各色攤位鱗次櫛比,糖畫攤前飄來陣陣甜香,雜耍藝人的喝彩聲此起彼伏,燈籠的光暈在石板路上搖曳生姿。
慕雲依興奮地左顧右盼,時不時指著某個攤位,眼睛亮得如同綴滿星辰。飛鳶含笑跟在身後,不時替她擋住擁擠的人群,偶爾還會買下她感興趣的小物件。月光與燈火交織,映得麵具上的蝶翼流光溢彩,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飛舞。
集市上空忽有玄鳥長鳴,羽翼劃破燈火織就的光暈。真正的飛鳶抬頭刹那,隻見一抹赤色殘影掠過簷角,玄鳥突然俯衝而下,尾羽掃落她鬢邊珠花。待她彎腰去撿,再直起身時,不遠處的糖畫攤前,竟立著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身影。
那個“飛鳶”身著緋色紗衣,額間朱砂痣在燭火下灼灼生輝,正背對著人群與慕雲依低語。
飛鳶心頭大震,還未及開口,玄鳥再度盤旋而下,利爪勾住她腰間香囊便往巷口拖去。她反手抽出腰間軟劍,劍身卻被玄鳥尾羽纏住,幽藍火焰瞬間吞沒劍柄。
“彆白費力氣了。”
清冷男聲從身後傳來。飛鳶轉身時,正對上慕寒戰神戴著易容麵具的臉——那眉眼、那唇角弧度,分明與自己彆無二致。
慕寒戰神,紫色瞳孔映出飛鳶驚怒交加的神情,“本尊不過是想陪故人逛逛,你且去一旁歇著。”
“你……慕寒戰神……”
慕寒戰神說道“是我……你的身份還要借用幾日……玄鳥……飛鳶交給你了……”
“是……主人……”
不等飛鳶反駁,玄鳥已拖著她隱入陰影。而集市另一頭,慕寒戰神幻化成“飛鳶”的模樣,來到慕雲依身旁,俯身將慕雲依垂落的披風重新裹好,推輪椅的動作竟比真飛鳶還要輕柔幾分。
慕雲依毫無察覺,指著不遠處掛滿燈籠的燈謎牆笑道:“新出的謎題定有趣,快推我去瞧瞧!”
“嗯……好……沒問題……”
慕寒戰神低笑著應聲,掌心悄然燃起簇不會灼傷凡人的業火,為輪椅碾過的石板路驅走夜露寒氣。
巷口的月光被玄鳥展開的羽翼切割成碎片,它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飛鳶,金色瞳孔裡流轉著森冷的幽光:\"我家主人借你身份,不過是想親自照料故人。還請姑娘行個方便。\"
飛鳶握緊腰間軟劍,劍尖挑起玄鳥飄落的羽毛,在夜色中燃成灰燼。
\"我的主人,還輪不到彆人插手!\"話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赤色流光,直撲集市方向。
玄鳥突然發出尖銳鳴叫,空中驟然泛起波紋狀的金色禁製。飛鳶撞在無形屏障上,周身火焰騰起三丈高。她伸手去抓虛空中的慕雲依,卻隻觸到冰涼的結界。
\"主人!我在這......\"
\"早說過你靠近不了。\"
玄鳥振翅落在結界外,尾羽掃過地麵,燙出焦黑的紋路
\"戰神大人已布下鎖仙陣,除非他主動撤去禁製,否則......\"
它突然噤聲,因為結界內傳來慕雲依銀鈴般的笑聲——假飛鳶正將一串冰糖葫蘆遞到她唇邊。
飛鳶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滴落。她望著結界裡並肩而行的身影,突然明白這場比試從一開始就不公平。
戰神的業火與玄鳥的禁製,早已將她困在這方寸之地,而她,連守護主人的資格都被輕易剝奪。
夜已深沉,集市的喧囂漸息,唯有零星燈籠在風中搖晃。慕寒戰神推著慕雲依穿行在回穀的小徑上,月光為兩人鍍上一層柔和的銀輝。輪椅上的慕雲依腦袋輕輕晃動,呼吸綿長而均勻,手中攥著的糖畫早已凝固,嘴角卻還掛著滿足的笑意。
到了神醫穀,藥廬四周靜謐無聲,唯有蟲鳴相伴。慕寒戰神停下腳步,低頭望著熟睡的慕雲依。她戴著的雕花麵具歪向一邊,露出纏著繃帶的臉龐,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模樣乖巧又惹人憐惜。
他蹲下身,動作輕緩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琉璃,手臂穿過慕雲依的膝彎與後背,將她穩穩抱起。少女的身體很輕,倚在他懷中毫無防備,發間鈴蘭的香氣縈繞鼻尖。慕寒屏息斂氣,生怕驚擾這份安寧,緩步走向房間。
推開門,屋內還燃著一盞昏黃的油燈。他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將慕雲依放下,拉過薄被輕輕蓋在她身上。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她的臉頰,觸感溫軟細膩。
看著少女恬靜的睡顏,慕寒戰神眸光微柔,抬手將她滑落的發絲彆到耳後,又替她取掉歪斜的麵具,這才輕手輕腳退出房間,夜色中,玄鳥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肩頭。
月光如水,漫過涼亭朱紅的廊柱。慕寒戰神立於亭心,龍紋麵具在月色下泛著冷冽的光,玄鳥停駐在他肩頭,尾羽掃過青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飛鳶則站在欄杆另一側,周身縈繞著不安的赤色光暈,如同隨時會爆發的火焰。
“我會護她周全。”
慕寒戰神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龍紋麵具下的眸光直直望向飛鳶。
“你不必憂心。”
飛鳶冷笑一聲,指尖燃起簇簇火苗。
“上次將她交給你,她險些丟了性命!那些猙獰的傷口,至今還在提醒我有多愚蠢。我絕不會再把她交到你手裡!”
話音未落,涼亭內溫度驟升,廊下燈籠的燭火都跟著劇烈搖晃。
玄鳥突然展翅飛到兩人中間,金色瞳孔映著月光。
“慕雲依姑娘受傷,皆是我護主不力,與主人無關。若姑娘要泄憤,衝我來便是!”
它展開雙翼,露出頸間尚未愈合的傷痕,那是與妖物激戰時留下的印記。
慕寒戰神抬手按住玄鳥,緩步逼近飛鳶。龍紋麵具下傳來的氣息裹挾著強大威壓,卻又放輕了語調。
“我以戰神之名起誓——”
他頓了頓,聲音裡竟帶著幾分難得的溫柔與鄭重。
“往後雲依的安危,我比你更放在心上。若再讓她受傷,無需你動手,我自當以命相償。”
涼亭外,夜風卷起滿地落葉,卻吹不散空氣中凝滯的緊張。
飛鳶盯著麵具上盤旋的龍紋,許久,指尖的火焰漸漸熄滅,隻餘一聲重重的歎息在月光裡飄散。
月光穿透涼亭雕花窗欞,在飛鳶緋色裙擺上投下斑駁碎影。她垂眸望著指尖躍動的星火,良久才緩緩點頭。
\"既你發了誓,我便再信你一次。雲依若有半點閃失,我定不會善罷甘休。\"
慕寒戰神抱拳行禮,龍紋麵具下的聲音愈發低沉。
\"還有一事相求。\"
他頓了頓,袖中玄甲暗紋泛起微光。
\"當年那場妖冥之亂,傳聞有位神女攜火鳳凰力挽狂瀾。我身為龍族後裔,理當向恩人當麵致謝。\"
飛鳶的指尖驟然掐進掌心,星火瞬間熄滅。涼亭外傳來玄鳥不安的啼鳴,她後退半步,腰間銀鈴撞出淩亂聲響。
\"舊事休要再提。\"
發間朱砂痣在月色下猩紅如血。
\"有些恩情,不是你想見便能見的。\"
慕寒戰神卻不退縮,上前半步,周身威壓掀起亭中紗幔。
\"那位神女救的是四海龍族,也是我。即便她不願相見,我也定要尋到......\"
\"不可能!\"
飛鳶突然抬手,赤色火焰在掌心炸開,映得她眼底翻湧著驚怒與慌亂。
\"我說了彆問!若再糾纏,休怪我不念你護著雲依的情分!\"
話音未落,她已化作流光消失在夜色中,隻留下涼亭內久久不散的焦灼氣息。
深夜的神醫穀靜謐無聲,唯有更樓滴答作響。慕雲依的房間裡,紗帳輕輕晃動,一聲微弱的夢囈突然打破寂靜。
“彆走……”
正在廊下守夜的慕寒戰神身形猛地一頓,玄甲未褪便疾步衝進房間。推門時帶起的風掀動床幔,他單膝跪地,握住少女顫抖的手,動作卻輕得像捧著易碎的琉璃。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慕雲依蒼白的臉上,她眉心緊蹙,睫毛不安地顫動著,冷汗浸透了鬢邊碎發。
“我在。”
慕寒戰神壓低聲音,拇指輕輕摩挲她手背上的繃帶,玄甲縫隙間滲出絲絲縷縷的溫熱靈力,化作柔光縈繞在她腕間。
察覺到掌下的手漸漸放鬆,他懸著的心才稍稍落下,連呼吸都不自覺放得更輕。
紗帳外,更漏又滴下一滴,夜色濃稠如墨。
慕寒戰神就這樣靜靜守著,任由玄甲上的鎏金紋案在月光下流轉,倒映在他凝視慕雲依的眼眸裡,溫柔得幾乎要將這方天地都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