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少風抱著方若離轉完最後一圈，緩緩將她放回雪地。
腳尖觸到凍土的瞬間，他手臂仍環在她腰間，像是不舍得這份溫熱。
方若離的銀狐裘大衣在空中旋開最後一道弧，珍珠耳墜在暮色裡劃出晃動的光痕。
少風......
方若離抬起頭，眼眶通紅，睫毛上還掛著細小的淚珠。
她聲音哽咽，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擠出來的，你可算......回來了。
她伸手想摸他的臉，指尖在半空頓了頓，最後還是落在他臉頰上。
觸感溫熱，帶著風雪的氣息，還有長途跋涉後的粗糙感。
她的指腹輕輕摩挲他下頜新生的胡茬，像在確認這不是一場夢。
葉少風凝視著她，目光一寸寸掃過她的眉眼、鼻梁、嘴唇。
兩人哈出的白色霧氣朦朧，但他還是看出來了——她瘦了。
臉頰的弧度不再那麼圓潤，下巴尖了些，眼眶下有兩道淡淡的陰影，是夜裡睡不安穩留下的痕跡。
若離姐，你瘦了！
他聲音低沉，帶著愧疚，還有心疼。
方若離彆過臉，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瞎說。她聲音還帶著鼻音，我隻是最近工作忙......，天天加班到半夜。
她這話說得輕巧，可葉少風知道不是真的。
工作再忙，也不至於讓她瘦成這樣。他想起出發前那個深夜，她在他懷裡低聲說：早點回來，我等你。
那時她的臉還圓潤飽滿，笑起來媚眼如絲，像盛開的桃花。
現在桃花謝了。
葉少風想說什麼，卻被打斷了。
少風。
葉輕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平靜克製，像冬日裡結冰的湖麵。
葉少風轉身，看見姐姐站在三步外。
女警官的警帽壓得很低，帽簷陰影遮住了上半張臉，隻露出緊抿的唇和線條清晰的下頜。
看到葉少風轉頭，她才抬起眼眸。
眼神中波光瀲灩，笑意淡淡，帶著一絲溫柔。
葉少風鬆開方若離，上前兩步，辛苦你了。
葉輕羅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從頭發到肩膀，從胸口到膝蓋，一寸寸地看。
一直看到他全須全尾的，這才滿意的笑了笑。
外麵冷。葉輕羅終於開口，聲音依然平靜，先上車。
她轉身，朝車隊走去。
步伐很穩，肩背挺直，可葉少風看見她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發抖。
這——不是凍的，是緊繃了太久突然鬆弛下來的生理反應。
葉少風心裡一酸。
他走回去，重新攬住方若離的腰。
走吧。他說。
他們朝勞斯萊斯走去。
倒不是他喜新厭舊，而是相比之下後投奔的空間確實有些小了。
他不是喜新厭舊。隻是勞斯萊斯後排能坐三個人，中間扶手放下來還能坐兩個。
擠一擠，六個人都能裝下。
虎頭奔不行，擠這麼多大人，擠不下。
路過蘇靜身邊時，他停了一下。
蘇靜站在雪地裡。
她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眼眶紅得厲害，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嘴唇咬得發白，下唇上有一排淺淺的牙印。
她的手攥成拳頭，指甲陷進掌心。
一雙眼睛是那麼的明亮。
葉少風停下腳步，朝她點點頭。
周圍人太多，他隻能強忍著將女孩摟入懷中的衝動。
蘇靜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她彆過臉，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再轉回來時，臉上已經換上笑容——很勉強，但確實是笑。
他又看向黃婷婷。
黃婷婷駝色大衣敞著，露出裡麵藕荷色的羊毛衫。風吹亂她的頭發，有幾縷貼在臉頰上，被淚水打濕了。
她沒哭出聲，隻是靜靜看著他，眼淚無聲地往下淌，在凍紅的臉頰上衝出兩道淺溝。
看到葉少風看過來，她臉上的笑容綻放，美極了。
黃婷婷深吸一口氣，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淚憋回去。
她深情地，朝他揮了揮手。
然後是王嫣然。
王嫣然歪著頭的靠在勞斯萊斯車門上。
她沒哭，也沒笑，隻是看著他。
下巴揚著，眼睛眯著，嘴角噙著一絲說不清是嘲諷還是自嘲的弧度。
這個女人一向獨立堅強的很。
隻不過啊，握著車把的手似乎有一些顫抖。
女人指甲上的蔻丹紅，尤其吸引葉少風的目光。
他同樣朝她點點頭。
王嫣然彆過臉，看向遠處的跑道燈。喉嚨動了動，像是咽下了什麼。
就這麼幾個眼神，幾秒鐘。
可葉少風覺得像是過了很久。
他看見她們眼裡的思念、委屈、欣喜、不安，看見她們強裝的笑容和憋回去的眼淚，看見她們這些天的等待和煎熬。
而他，又何嘗不是？
不管他在外麵如何的花天酒地，其實他的心裡一直想著京城呢。
因為這裡，有他太多的牽掛！
他心裡一酸，又一暖。
這些女人......都是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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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安頓好呂家，得好好補償她們。
陪蘇靜逛逛街，陪黃婷婷看看電影，陪王嫣然喝喝咖啡，陪方若離......好好吃幾頓飯，把她養胖回來。
想到這兒，他看向她們的目光不由得多了一絲溫度，一絲歉疚，還有一絲說不清的溫柔。
那邊，呂家人已經全部下了飛機。
在呂小潔的帶領下，他們排成一列，怯生生地站在雪地裡。
大大小小十幾個，溫如玉懷裡抱著的引弟，手裡牽著呂小陽。
他們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機場，第一次看見這麼多閃著冷光的車，第一次看見這麼多......這麼漂亮的女人。
孩子們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好奇地打量著蘇靜她們。
招弟偷偷扯了扯盼弟的袖子，小聲說：姐，那些姐姐......像畫報上的電影明星。
盼弟點點頭，又搖搖頭：比電影明星還好看。
引弟最小，有點怕生，她往溫如玉身後躲，隻露出一雙眼睛偷看。
葉少風看見這一幕，笑了笑。
他朝他們招招手。
呂小潔猶豫了一下，牽著念弟的手，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其他孩子跟在她身後，像一串躡手躡腳的小貓。
溫如玉走在最後，懷裡抱著引弟，另一隻手牽著小陽。
他們在葉少風麵前停下，站成一排。孩子們不敢抬頭，一個個盯著自己的鞋尖。
——那是臨行前葉少風給買的新棉鞋，黑色燈芯絨麵，厚厚的棉花底，在雪地裡踩出一串串小小的腳印。
這也是他們穿過的最好的鞋。
好暖和。
來，認識一下。葉少風聲音溫和，像在哄孩子。
他先指向呂家人，一個一個介紹過去。
“小潔就不用介紹了，大家都認識。”
這是二妹，呂小玉。
他拍拍小玉的肩膀。
小姑娘抬起頭，怯生生地看了蘇靜她們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她今天梳了兩條麻花辮，辮梢係著紅色的頭繩。
青春的氣息撲麵而來。
這是三妹，呂小冰。
這是四妹，呂小清。她們是雙胞胎。
兩個女孩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呂小冰隻是左眼角有顆小小的淚痣。
這是五妹，呂招弟。
這是六妹，呂盼弟。
盼弟眼睛很大，睫毛很長，看人時像小鹿。
這是七妹，呂來弟。
來弟一雙眼睛明亮有光彩，嘴角更是掛著甜甜的笑。
這是八妹，呂念弟。
這是九妹，呂引弟。
這是她們的弟弟，呂小陽。
呂小陽聽到介紹他，頓時挺直腰板，努力做出男子漢的樣子，可眼神還是孩子氣的緊張。
最後，葉少風看向溫如玉。
這是小潔她們的媽媽，溫如玉。
他說。
溫如玉微微欠身。
她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棉襖，料子普通，但漿洗得很乾淨。
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在腦後挽了個簡單的髻，用一根木簪固定著。
女人身上有種恬靜美。
眼角有細紋，可眼睛很亮，眼神很靜，像深秋的湖水。
她沒說話，隻是靜靜看著眾人，目光溫和，帶著些許歉意。
似乎——為孩子們的生疏，為自己的局促，為給這麼多人添了麻煩。
介紹完了，葉少風轉向蘇靜她們。
這位是我的本家姐姐，葉輕羅。他說。
葉輕羅朝溫如玉點點頭，動作很輕，但眼神認真。
這位是我的未婚妻，方若離。
方若離上前一步，微微欠身。溫阿姨好。
她聲音溫和，帶著笑意，一路辛苦了。
溫如玉連忙回禮。不辛苦，不辛苦......給你們添麻煩了。
溫如玉特意多看了一眼方若離。
原來葉少的未婚妻長這樣。
真好看！而且氣質太高雅了。
這些都是我的紅顏知己。
葉少風大方的繼續介紹，蘇靜，黃婷婷，王嫣然。當然，還有其他一些，今天沒趕過來。
他頓了頓，補充道：以後啊，你們多走動走動，都不是外人。
這話說完，空氣安靜了幾秒。
蘇靜的目光在呂家人身上一一掠過。她心裡湧起複雜的情緒——震驚，佩服，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黃婷婷也在看。
她數了數，連小潔在內，一共十個孩子。
十個。
她想起自己母親生她時難產，差點沒了命。
而眼前這個女人，生了十個，還都養大了。
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多大的耐力？
王嫣然的目光落在溫如玉臉上。
她看見那張臉雖然有了皺紋，但輪廓依然清秀。
這女人年輕時，一看就是個大美女。
哪怕曆經生活的苦難，眼神依然清澈。
看見那個女人站在風雪中，脊背挺直，像是風雨中一棵充滿韌性的樹。
短暫的沉默後，蘇靜第一個動了。
她蹲下身，平視著最小的引弟。
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呀？
她聲音放得很柔，像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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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弟躲在溫如玉懷裡，不敢說話。
蘇靜從手袋裡掏出一顆奶糖，剝開糖紙。
乳白色的糖塊在暮色中泛著誘人的光澤。吃糖嗎？她問。
引弟看看糖，看看媽媽，又看看姐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