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葉少風,呂小潔站在四合院的天井裡,好一會兒沒有動。
溫暖的陽光斜斜地照下來,在青磚地上投出屋簷清晰的影子。
院子裡那棵老棗樹,葉子已經落儘了,此時正掛著一團團的白雪。
風一吹,雪沫飛揚,打著旋兒飄下來,落在石階上。
孩子們在院子裡跑的正歡。
看上去無憂無慮,快樂極了。
最小的呂小虎,追著一隻花皮球,跑得小臉紅撲撲的。
呂小招弟和呂盼弟,正在跳房子。用粉筆在地上畫的格子有些歪斜,可她們跳得認真極了,羊角辮一甩一甩的。
呂小清和呂小冰這對雙胞胎,正靠在一起說著悄悄話。
兩個人頭挨著頭,小聲說著什麼,時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
整個院子裡,笑聲,叫聲,奔跑的腳步聲,響成一片。
整個院子充滿了鮮活的氣息。
呂小潔看著這一幕,嘴角慢慢彎起來。那笑容是欣慰的,是滿足的,像看著自己精心照料的苗圃終於開出了花。
可這笑容沒有持續太久。
她的眉頭微微蹙起,眼睛裡那點光亮暗了下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女孩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那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姐姐,”
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咱們家現在前所未有的好,你怎麼看上去……好像有些不高興?”
呂小玉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
穿著葉少風上次帶來的鵝黃色毛衣,襯得皮膚白得像新雪。
她歪著頭看大姐,眼睛裡滿是疑惑。
現在的呂小玉剛剛度過了自己的成人禮,已經是個大人了,他一眼就看出了姐姐眼中的憂色。
隻是她有些不明白。
現在呂家前所未有的好,可是姐姐似乎為什麼不高興呢?
溫如玉也走了過來。
她手裡拿著件小外套,顯然是追著哪個孩子出來的。
聽見小玉的話,她也看向大女兒,溫和地問:“小潔,怎麼了?咱們家現在一天比一天好,你還有什麼心事嗎?”
她的聲音柔柔的,帶著母親特有的關切。
呂小潔轉過頭,看向母親和妹妹。
陽光照在她們臉上,溫如玉眼角的細紋在光線下隱隱可見,可那雙眼睛亮亮的,是這些年來少有的光彩。
呂小玉的臉頰飽滿紅潤,再也不是從前那種營養不良的蠟黃。
是啊,這個家確實好了。
好到從前做夢都不敢想。
住進了京城這處敞亮的四合院,雖然比不上那些深宅大院,可比起從前那個漏雨的老屋,已經是天壤之彆。
葉少風說了,很快就會幫他們辦下京城戶口,弟弟妹妹們能上最好的學校。
衣櫃裡有了新衣服,飯桌上有肉有菜,弟弟妹妹們臉上有了笑容。
花團錦簇,蒸蒸日上。
可是——
呂小潔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她的目光越過院牆,看向遠處灰藍色的天空。
“媽,妹妹,”
她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家裡現在確實好,好得讓我有時候都覺得不真實。”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可是,眼前的繁華雖然花團錦簇,但我們得居安思危。”
她轉回頭,目光在母親臉上停留,“媽,您說是不是?”
這一刻,呂小潔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在閃光。
那不是少女的天真,不是單純的歡喜。
那是一種超越年齡的清醒,一種經曆過苦難後淬煉出的睿智。
像深潭的水,表麵平靜,底下卻暗流湧動。
溫如玉看著大女兒,心裡微微一震。
這孩子,什麼時候長成了這樣?
“小潔,”她放柔聲音,“有什麼話,你隻管說。媽聽著。”
呂小玉也用力點頭:“大姐,你說怎麼辦?我們全家都聽你的!”
這時候,躲在一旁說悄悄話的呂小清和呂小冰也聽見了動靜。
兩個女孩跑了過來,湊到了姐姐們的身邊。
“大姐,你們在說什麼呀?”呂小清問。
呂小冰眨眨眼:“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呂小潔的目光緩緩掃過眼前的家人。
母親溫如玉,眼神溫和而信任。
二妹呂小玉,神情認真。
三妹呂小清和四妹呂小冰,雖然還帶著稚氣,可眼睛裡已經有了懂事的光。
還有院子裡那些更小的弟弟妹妹們——他們還在玩耍,可呂小潔知道,他們的未來,也係於此
“我剛才說,我們家現在前所未有的好。”
呂小潔重新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這一點,無可否認。”
她停頓了一下,讓這句話沉下去。
“但是,”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凝重,“這種‘好’,全部係於少風一個人身上。”
院子裡忽然安靜了一瞬。
連遠處孩子們的笑鬨聲,都仿佛遠去了。
“這本身,”呂小潔一字一頓地說,“就代表了一種巨大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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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如玉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呂小玉皺起眉頭,似乎在努力理解這句話的分量。
呂小清和呂小冰對視一眼,兩個女孩臉上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她們或許還不完全明白“風險”的具體含義,但能感覺到大姐語氣裡的嚴肅。
“當然,”呂小潔繼續說,聲音柔和了一些,“我不是對少風沒有信心。
恰恰相反,我對他非常了解,我也不認為他會拋下我們不管。”
她想起那個男人的眼睛。
想起他看她時的眼神,想起他對自己家人的照顧,想起他承諾時的認真。
“但是,”她又說了這個詞,“我們要有自知之明。”
她的目光從家人臉上一一掃過。
“更要有上進之心。”
這句話說得鏗鏘有力,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
“我們要體現出自己的價值。”
呂小潔的聲音不高,卻每個字都像敲在人心上,“我們要和少風做更深層次的綁定。不是依附,不是寄生,而是——成為他需要的人。”
她看向院子裡那些奔跑的身影。
“我希望弟弟妹妹們,都能學到真正的本事。”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這樣,才不枉我們現在擁有這麼好的條件。
這樣,才對得起少風給我們的這一切。”
話音落下,院子裡久久安靜。
隻有風吹過的沙沙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市井喧嘩。
溫如玉最先回過神。
她看著大女兒,看著這個才二十歲卻已經撐起半個家的孩子,心裡湧起複雜的情緒——有心酸,有驕傲,更多的是欣慰。
“小潔,”她輕聲說,眼眶有些發熱,“看到你這麼想,媽的心裡……真的很欣慰。”
她走上前,握住大女兒的手。
女兒這雙手雖然依舊柔軟細膩,但是,指腹有薄繭,掌心有細疤——是這些年乾活留下的痕跡。
可這雙手,現在正試圖握住整個家的未來。
“在我們所有人裡,”溫如玉的聲音有些哽咽,“你對少風的了解最深,你也比我們有見識。
你就直接告訴我們,該怎麼做。”
她轉頭看向其他女兒,語氣變得堅定:“你的話,就是我的話。
我看她們誰敢不聽?”
這是母親給予的最高認可,也是最有力的支持。
呂小潔反握住母親的手,用力點了點頭。
她轉向妹妹們。
“少風為我們創造了這麼好的條件,”她說,“我們當然要珍惜,要感恩,但更要用好。”
她的目光變得銳利,像能穿透表象看到本質。
“我希望你們——每一個弟弟妹妹,都能用心學習,一個個都取得優秀的成績。”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這不僅僅是讀書認字,是要真本事,真學問。”
呂小玉立刻表態:“姐姐,我一定會好好學習!來年我一定要考上好大學!”
呂小清和呂小冰也連忙點頭:“我們也是!一定考上最好的學校!”
呂小潔卻搖搖頭。
“不止是學校裡的功課。”
她說,“你們可能還不知道,少風有很多商業上的布置。
玉礦,珠寶店,服裝廠,水廠,各種酒店,以後可能還有彆的產業。
這些產業,未來會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才——懂管理的,懂財務的,懂設計的,懂技術的……”
她頓了頓,讓妹妹們消化這些話。
“我希望,”她的聲音裡帶著某種憧憬,“你們都能成為少風身邊的助力。
不是累贅,不是擺設,不是花瓶,是真正能幫他做事的人。”
她的目光變得深遠,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個未來。
“這樣一來,我們呂家在少風心目中的位置,就會水漲船高。
我們就不再是單純的花瓶,不再是需要被照顧的累贅。
我們是夥伴,是幫手,是——不可或缺的人。”
這番話,像一扇窗,在妹妹們麵前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呂小玉的眼睛亮了。
呂小清和呂小冰雖然還不太懂那些具體的“產業”,但能聽懂“不可或缺”四個字的分量。
她們用力點頭,小臉上寫滿了決心。
可是呂小潔的話還沒說完。
她的目光落在那群還在歡鬨的妹妹身上——呂盼弟,呂招弟,還有更小的那些。
“我希望她們,”她緩緩說,“也能學到一些……其他的本事。”
說到這裡,她咬住了下唇。
那是一個下定決心的動作。
牙齒在柔軟的唇瓣上留下淺淺的印子,鬆開時,唇色有些發白。
“什麼其他的本事?”溫如玉不解地問。
呂小潔沒有馬上回答。
她抬起頭,看向天空。
冬日的天空很高,很藍,有幾縷白雲懶洋洋地飄著。
她的眼神很複雜,有決絕,有掙紮,還有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
“媽,妹妹們,”她終於開口,聲音比剛才低了許多,“有些東西,你們可能還沒接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