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江弦不介意給張守仁看稿子。
他總覺得,給張守仁看稿子,能收穫一些東西。
上次把《高山下的花環》拿給張守仁,對方就很細心的給他指出了‘的’與‘得’的不同用法。
江弦幫著張守仁一塊兒,把散落一桌的稿子全都整理起來。
清一色的大綠格子稿紙。
張守仁一看,“怎麼又是人文社的稿紙?”
在他記憶裡,不論是《高山下的花環》的手稿,還是江弦所寫的創作談,似乎都是用的這種稿紙。
“他們的稿紙好用,我對這種稿紙情有獨鍾。”江弦笑著解釋說。
張守仁抹抹鼻子,心領神會。
他是當編輯的,有些作者喜歡“貪汙”稿紙的事情自然清楚。
人文社算是攤上了個江弦。
倆人整理出厚厚一沓手稿,摞一塊兒大概有十多公分,不到300頁的樣子。
張守仁心裡一算,大概是十二、三萬字左右。
“一部中長篇?”
他看了眼手稿的第一頁,上面赫然寫著名字
——《紅高粱》
“高粱.”
張守仁喃喃唸了一句。
他們這個年紀的人,可以說對高粱充斥著感情。
眾所周知,咱們國家經歷過緊衣縮食的日子,加上一些別的事情,讓本不富裕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為了解決溫飽問題,高粱這種高產量作物就成了老百姓桌上的常客。
因此高粱在老百姓的心裡還有一個別名:
救命糧!
張守仁把《紅高粱》這個名重複唸了幾遍。
看著這個名,一片充斥著鄉土氣息的紅高粱地頓時出現在張守仁的腦海中。
“一九三九年古歷八月初九,我父親這個土匪種十四歲多一點。他跟著後來名滿天下的傳奇英雄餘佔鰲司令的隊伍去膠平公路伏擊日本人的汽車隊。
奶奶披著夾襖,送他們到村頭。餘司令說:‘立住吧。’奶奶就立住了。奶奶對我父親說:‘豆官,聽你乾爹的話。’父親沒吱聲,他看著奶奶高大的身軀,嗅著奶奶的夾襖裡散出的熱烘烘的香味,突然感到涼氣逼人。他打了一個顫,肚子咕嚕嚕響一陣。餘司令拍了一下父親的頭,說:‘走,乾兒。’
天地混沌,景物影影綽綽,隊伍的雜沓腳步聲已響出很遠。父親眼前掛著藍白色的霧幔,擋住他的視線,只聞隊伍腳步聲,不見隊伍形和影。父親緊緊扯住餘司令的衣角,雙腿快速挪動。奶奶像岸愈離愈遠,霧像海水愈近愈洶湧,父親抓住餘司令,就像抓住一條船舷。
父親就這樣奔向了聳立在故鄉通紅的高粱地裡屬於他的那塊無字的青石墓碑。他的墳頭上已經枯草瑟瑟,曾經有一個光屁股的男孩牽著一隻雪白的山羊來到這裡,山羊不緊不忙地啃著墳頭上的草,男孩子站在墓碑上,怒氣衝衝地撒上一泡尿,然後放聲高唱:
高粱紅了——日本來了——同胞們準備好——開槍開炮——
”
紅,張守仁眼前一片火紅。
無邊無際的高粱紅成汪洋的血海。
一隊隊暗紅色的人在高粱棵子裡穿梭拉網,演出著一幕英勇悲壯的舞劇。
伴隨著“吧嗒”一聲,張守仁眼前的畫面迅速黯淡下去。
就像是電視機被切斷了電源,一切重新歸於虛無,他從幻想中抽離,視線看向“吧嗒”聲的源頭——桌面上剛放上的水杯。
又緩緩後移,看向為他端來這杯水的江弦。
“看完了?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