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按理說,就算遇到個溺屍,至多感到個晦氣罷了,哪需要這般驚恐失措?
但李維漢深知此時只能以最快速度遠遠躲開。
當地因依江傍海水道密集,所以水裡淹死個人不算個什麼稀罕事,基本每個村子或者鄰近村子裡都會有一個專門幹水中撈屍活計的人。
一般不是主業,可人選卻很固定,一是因為晦氣二則是因為忌諱多,非帶傳承的老手藝者,還真不願意碰這個。
思源村就有一個撈屍人,叫李三江,按輩分李維漢還得喊他一聲叔。
這李三江無兒無女,村裡分的田他也懶得種反而租出去只求得點口糧嚼穀。
可他並非過著那種有這頓沒下頓的懶漢光景,他一做扎紙,二幹撈屍,這兩樣來錢都不少,可比種那點地豐厚多了,因此他雖獨居一人,卻是天天小酒小肉,日子過得好不滋潤。
李維漢早些年為了幫四個兒子成家,就租種了李三江的田,這是真佔了人家的便宜,因此期間需要撈屍時,李維漢也會跟著這位族叔去搭把手。
雖說李三江從不讓他上船接觸屍體,每次只讓他在岸邊負責佈置供桌備點雞血狗血,但次數多了,也就從李三江那裡知道些關於撈屍的門道。
在這一行黑話裡,浮屍被叫做死倒。
正常來說,溺死的人在水下泡個幾天逐步腐爛後就會浮起來,因盆骨構造原因,往往男屍面朝下女屍面朝上。
大部分死倒走一套固定流程後,李三江就撈起揹回岸上交給家屬了,但在一次喝酒時,李三江就很鄭重地說過有這麼兩個特例,他是不太敢去撈的。
一是死倒邊帶窩漩兒的,這意味著附近有漏口泥陷,保不齊自己連人帶船都會被掀翻吸進去;
至於第二個,那是連他李三江見到了都會嘴唇哆嗦頭皮發麻的……
就是那種只留頭髮漂在水面上,直立在水底的死倒!
這是帶著極大怨念,死不瞑目呢,非要拉個墊背的下去!
李維漢還記得那次酒桌上,李三江瞪著通紅的眼對自己很嚴肅地說道
“漢侯啊,記住,你要是在水上看見這種死倒,別想其它的,能遛多快就遛多快,遛晚了就要被它留了!”
因此,在發現這是一具直立死倒後,李維漢怎能不驚駭,更別提,他現在船上還有仨孫子呢!
而依舊很好奇的潘子顯然沒能對接的上爺爺的指令,在爺爺過來搶過竹篙時,他一個踉蹌,連帶著竹篙也是一個側捅下泥,導致船身向右側來了個嚴重傾斜。
這種傾斜對於常走船的倒不算什麼,比如站在船邊的雷子一個迅速俯身手抓船邊就又保持好了平衡,可坐在那兒的李追遠沒這方面經驗,上半身被慣性帶出去後,整個人“噗通”一聲就落入了水中,恰好是對著死倒的那一側。
河裡的水很清澈,加上又是大下午陽光正好,水下的光亮很不錯。
剛落水的李追遠還在本能撲騰,但馬上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和雷子哥說的一樣,水裡站著一個人,而且這不是別人,正是今天飯桌上兄弟們還唸叨著的小黃鶯!
她依舊穿著表演時的那一套黑色旗袍,白色花紋丁扣,開叉到腰,腳上是那雙紅色的高跟鞋。
水流平穩流動,在這種推力下,她的雙臂有規律地前後擺動,雙腿也在來回輕晃。
給人的感覺,像是正在水下行走。
她在擺著手,她在扭著腰,她在露著腿,她在踮著腳,她在唱著歌……
哪怕是在水下,她依舊在詮釋著那令村裡女人們既羨慕又厭惡的騷蹄子姿態。
“來日縱使千千闋歌,飄於遠方我路上……”
耳畔,好像又聽到了小黃鶯的那口不標準的粵語腔調。
伴著歌聲,
小黃鶯慢慢轉過身,逐漸朝向李追遠。
她的長髮向斜上方飄蕩,像是撐起了一把黑色的傘,臉上的粉比昨兒個更濃,唇也更加豔紅。
忽的,
她笑了。